優曇樹林只有遍地的雪白花朵,連一座涼亭也沒有,隨喜就站在樹林的小道上,從地上撿起一朵殘敗的優曇花。
“爲什麼沒有人來打掃呢?”她好奇地問着,見到小道的旁邊有兩張石椅,便走過去坐了下來,她實在有些累了,需要坐下好好休息。
翠絲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優曇花有三千年一開花,花開時一現耳,據說是佛教的祥瑞靈異之花,凋零落在地上便是一種輪迴。”
隨喜聽得有些迷惑,“這不是道觀嗎?怎麼會有佛教的花呢?”
“道與佛本是一家。”翠絲笑着道,她經常陪着老夫人到道觀來,知道的自然要比隨喜多一些。
隨喜低頭看着在她手心中的雪白花朵,聞着那淡淡的猶如檀香木味的芳香,大概是因爲這種類似檀香的味道,優曇花才被奉爲祥瑞之花吧。
皎潔如霜,不知盛放的時候是如何美麗。
想起她前世短暫的生命,也不過瞬間的事情,人生彈指即老,如今她雖只有八歲,卻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浪費,她必須在郭靜君生下兒子之前將她……
將郭靜君如何?她心裡其實一點底都沒有,想要將郭靜君趕出去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沒有懷了阿爹的孩子,不然祖母和阿爹絕對不可能將她趕出關家的。
讓郭靜君沒有孩子……
隨喜被自己腦海裡的念頭嚇了一跳,真有那麼一剎那,她是惡毒地希望郭靜君沒有了孩子。
“小姑娘,優曇花冥然之後,是要返回大蒼的。”突然,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像溫潤的玉,讓人覺得心扉微暖。
隨喜驚訝地回過頭,在優曇樹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位氣質猶如芝蘭玉樹般的男子,穿着一襲白色的長衫,及腰的黑髮鬆鬆垮垮地以一條青絲帶綁着,幾縷頭髮垂在兩鬢,襯得他更加面若冠玉優雅高貴,眼線平直目光明淨,嘴角含着淡淡的笑。
陽光自他背後灑下,斑駁了地上的碎影,脈脈的眼波,青竹般秀逸出塵的身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翠絲和平靈也睜大眼看着他,被眼前着男子的絕代風華所震懾住。
那男子越過優曇樹,站在隨喜面前,面容慈祥地低頭俯視着她,“喜歡這花?”
隨喜點了點頭,不知爲何,總覺得眼前這個人出現得並不簡單,不過一點也不害怕,反而有一種親和的感覺。
“等一下帶幾株回去種在家裡,不就每天都可見到了。”男子溫和地說着。
隨喜臉上一喜,“我可以帶回去嗎?”
男子慢慢地點頭,低眸看着隨喜的眼睛,嗓音帶着安撫人心的磁性,“兩竅一開,是否覺得萬事皆不同了?”
隨喜的瞳孔微微收縮,臉上的天真面具差一點崩裂,聲音略帶慌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翠絲和平靈已經回過神,將隨喜護在身後,防備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姑娘,我們回去吧。”
樹林的盡頭,幾道人影踩着雪白的花朵走來,是關老夫人和關娘子幾人,老夫人的目光在觸及隨喜身後的男子時,臉上出現了狂喜的神情。
“祖母。”隨喜乖順地叫道,擡步迎了上去。
“青居真人。”關老夫人沒有理會隨喜,而是對着那位男子行了一個大禮,十分虔誠地看着他。
他竟然是青居真人!連最尊貴顯赫的顧家都求見不得的青居真人,竟然就在眼前!
隨喜心中生出一絲懼意,她以前不信世上有神有鬼怪之說,可如今她重生一次,有些東西說是不信,偏偏又這般詭異,就如這位被世人當神一樣崇拜着的青居真人,說不定能看出她的靈魂異於常人。
青居真人笑得溫潤如水,“關老夫人,別來無恙。”
關老夫人雙手和拱着,“真人,信女今日是特地帶孫女來求見您。”
“本座與這小姑娘也算有緣,老夫人,有些話本座想單獨與這小姑娘說。”青居真人溫聲道。
“是,真人。”關老夫人掩不住的欣喜,真人的有緣人竟是自己的孫女。
青居真人淺笑,伸手給隨喜,“跟我來。”
真是一雙瑩潤如玉,白皙纖細的手,隨喜心裡想着,可一點也不想跟着他走。
“隨喜!”老夫人警告意味十足的聲音傳來。
隨喜怯怯地將小手放在青居的掌心裡,她的手冰涼似水,他掌心的溫暖透過她的指尖傳入她心裡,撫平了她心中的害怕和緊張。
“娘,隨喜她……”關娘子望着女兒的身影漸漸淹沒在優曇樹林裡,心裡沒由來的一陣失慌。
關老夫人緩緩地閉上眼睛,聲音透着疲憊,“你放心,隨喜能夠入了真人的眼緣,是我們關家的福分。”
關娘子疑惑看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不是向來當隨喜是個不吉祥的人麼?
眼睛睜不開的時候是逆天出世的災星,如今兩竅已開,是否逆天改命……這也是老夫人今日帶隨喜到居士林的原因。
她也想知道,這個孫女於關家而言,是福是禍?
走過優曇樹林,是一座小巧精緻的院子,院子周圍也種滿了隨喜叫不出名字來的花,一地的赤紅,顏色妖紅似火,只是這花奇特非常,竟然沒有葉子。
“這是彼岸花,人死之後要踩着它一路走到奈何橋,聞着花香便能想起前世的自己。”青居真人放開隨喜的手,蹲了下來捧着一朵彼岸花,像捧着什麼珍貴的寶貝,聲音低低啞啞的。
隨喜的臉色微微泛白,心中有些不安,在這個青居真人面前,她覺得自己的秘密無所遁形,“這只是傳說,又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每一株彼岸花都藏着一個靈魂,不過,並不是所有死後的靈魂都能囚禁起來送去輪迴,例如怨念太深的……”青居側臉看着隨喜,他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一半隱在陰影中,恍惚了隨喜的眼睛。
隨喜咧嘴笑了起來,傻氣而天真,“我只聽說過彼岸花有個很美麗的故事,沒有聽說過還有這樣的說法。”
“你說的是,這只是傳說,未必是真,只是我喜歡這花,所以才種了滿地。”青居站了起來,勾脣淺淺的笑着,溫和的眼眸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小隨喜,我們很久以前見過一面的,可還記得?”
“很久以前是什麼時候?我以前看不見。”隨喜歪着頭,天真地問道。
“你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孩子。”青居伸出修長的手指按上隨喜的眼睛,“這兩竅一開,果然是換了一個人。”
隨喜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踩在一株彼岸花上,“真人,我還是關隨喜啊,怎麼會不是一個人呢?”
青居湊近她的臉,直盯着隨喜的眼睛,笑眯眯地問,“小隨喜,不如隨我學道吧。”
“不要!”隨喜想也不想地拒絕。
“爲什麼?當我的徒弟有什麼不好?這可是很榮耀的事情。”青居挑了挑眉,不太習慣被拒絕。
“我纔不要當道姑。”隨喜叫道,學道需要靜心,她帶着怨懟仇恨重生,怎麼能輕易放下一切雜念。
“在山上跟我學兩年,之後便讓你下山回家,如何?”青居笑得更加溫和親切。
這個像神仙一樣高高在上讓人仰視的青居真人到底想要作甚?隨喜警惕地看着他,聲音清脆而尖銳,“我不要學道,也不要離開家裡,學道有什麼好,我纔不要。”
青居失望地看着她,低聲在她耳邊道,“大悲亦能大喜,銘記不如忘記,是是非非,誰又分得清楚?與其記住前世種種,不如寄望今生,各人有各人的運道,你強行出現強行改變,又能如何?你當初若脫身而去,已是大自在,何苦再來一次。”
隨喜的臉色灰白如死,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在這個男人面前毫無藏身之所,一點一滴都被看得明白,一點逃脫的機會都不留。
“真人您乃世外高人,遠離世間塵垢,又怎知我們凡夫俗子的執着。”那一地的赤紅,如血,美麗,妖豔,印在她眼中是無盡的哀傷。
青居嘆了一聲,八年前西里城的天氣異常,他尋了許久才找到這個逆天出現的女娃,一時心軟以爲她被封住兩竅應該與常人無異,誰知八年後再掐指一算,這女娃竟然從逆天改命變成順應天命……
“罷了,哪天你想跟我學道了,便到山上來找我吧。”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你要記住,一個人要走的路就是那個人的命運,不管你怎麼改變這個人走路的方向,最後還是同樣的盡頭。”
隨喜低着頭,“多謝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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