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玉衍瞪起眼睛兇狠地看她,可小灼已經不再看着她,她低下頭,看着懷中沉沉睡去的孩子,吻一吻他幼嫩的臉蛋兒,甜蜜而滿足地微笑着,輕輕地道:“寶寶乖喔,你爹爹很快就來救你了,看到你的時候,她不知會有多開心呢……”
地牢入口處的光線一陣閃動,一個侍衛快步走進來,附在歐陽玉衍耳邊低聲說了句話。氣息噴在歐陽玉衍的臉上,歐陽玉衍馬上厭惡地躲開,她都沒有聽清那侍衛說了些什麼,就馬上拿出一塊潔白的絲帕使勁地擦着自己的臉頰和耳朵,好象剛剛有人在她臉上唾了一口痰。
努力地擦了半天臉,連肌膚都擦紅了,她才皺着眉,厭惡地問道:“你說什麼?”
侍衛提高聲音,說道:“鄭宇公子,過府拜訪!”
歐陽玉衍瞪起眼睛,質問道:“歐陽此府已經‘空’了,他來拜訪誰?”
……
“把門打開,打門打開!我鄭宇到了你們歐陽家,車駕還得候在外面嗎,太不像話了!世兄在府的時候,都沒這麼大的排場,你們幾個家奴。什麼時候這麼大的架子了?”
鄭宇領着幾個崑崙奴施施然地進了歐陽府,指手劃腳地讓他們把左院門兒打開。
這幢府邸是歐陽難的私產,因爲整個家族已經撤回。這裡只留了一位管事和十幾個奴僕照料。主人根本不在府上,而且是舉家遷走,要過三年才能回來,鄭宇根本沒有登門拜訪的道理,但他就是來了。
歐陽家的老管事苦着臉道:“鄭公子,我家阿郎攜家眷省親去了,這一去據說要兩三年才能回來。”
“我知道!”
鄭宇興高采烈地道:“本公子今天來,不是來拜訪世兄的!”
“那公子是……”
“本公子要宴客,老太爺又嫌吵,怕被老人家罵。只好另找地方。歐陽世兄這幢宅子清靜寬大。正好我用,暫且借我使使,沒有關係吧?就憑我跟世兄的交情。就憑我兩家的交情,相信世兄在府上也不會拒絕。難不成你這老奴才還要快馬去問一問世兄才成?”
老管家聽得目瞪口呆,然後他就發現剛被叫開的角門兒外面呼啦啦涌進一排大車,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歌伎舞女紛紛從車上下來。俱都綵衣裹體、描眉點脣,看樣子馬上就要唱大戲似的。
與此同時,府右側的院門也被人叫開了。應門的青衣小帽的盧府家人眼睜睜看着十幾個胖大的廚子昂首挺胸走在前面,後面一堆小徒弟扛着各種食材、鐵爐、銅盆、鐵網、竹籤一類的東西,看樣子是要在歐陽家開燒烤晚會。
王氏的王思聰、王思樂兩兄弟一步三搖地走了進來,嘻嘻哈哈的根本不把歐陽府家人放在眼裡,幾個低眉順眼、姿容秀麗的新羅婢子,像受氣小媳婦兒似的邁着小碎步,亦步亦趨地跟在主人屁股後面。
隱在暗處的繼墨堂高手見此情景也是相顧茫然,他們的幕後東主就是這些墨宗世家,眼下這些世家子弟大模大樣地闖進來,他們又能怎麼樣?
埋伏在外圍的這些繼墨堂高手不是歐陽玉衍的心腹。其中很多人都是由各大世家充實到繼墨堂的技擊高手,歐陽府右門兩棵濃蔭如蓋的樹上蹲着的兩個高手就是他王家的人,眼看着自家的小公子登門,他們就像石化了一般,完全不知所措了。
歐陽家前宅大門口,崔家的崔懿、崔涕、崔蒂、崔滌四小姐於秋風蕭蕭中打着扇子,邁着整齊劃一的步伐,跟走臺步似的往裡邊闖,後面跟着一羣樂師,懷抱琵琶的、捧着古笙的、耍着竹簫的、扛着羯鼓的……
幾乎是同一時間。歐陽家這幢大宅的每一個入口處都有幾個鮮衣怒馬的狗奴才敲門,然後不由分說便狗仗人勢地闖進來,打開大門放自家公子小姐的車駕進來,車駕進來也不遠停。就往那門口一堵。
歐陽玉衍已經匆匆離開地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一個個消息相繼傳來:世家子弟們堵了出入的門戶,接下來就沒有任何過份的舉動了,他們沒往歐陽家的私人住處亂闖,而是匯聚到最寬敞的那間花廳。真的開始大排宴筵,那歡快的樂曲和婉轉的歌喉,已經清晰地傳進了歐陽玉衍的耳朵!
歐陽玉衍很快就弄明白了各大世家的用意,她昨夜的過激舉動,已經激怒了各大世家。如果她昨夜成功地殺死了遙兒還好,那樣她頂多得到一個嚴厲的警告,爛攤子還是要由她來收拾。
可遙兒沒有死,於是各大世家決心自己來收拾這個還沒爛到不可收拾的爛攤子了:“她……被軟禁了!”
歐陽玉衍,被很體面地軟禁了。
她的行蹤可以瞞得過別人,卻不可能瞞得過墨宗這些世家,但是隨着她昨夜對遙兒的行刺之舉,這層窗戶紙就不能不捅破了。
刺殺遙兒,本來的確是她解決困境的唯一辦法。
一方面,世家因爲顯隱兩宗的明爭暗鬥,漸漸感覺到繼墨堂尾大不掉,一定程度上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掌控,所以想再樹立一個代言人,從沈人醉手中分出一部分職權,形成明暗隱三方勢力架構。三者互爲補充,互爲制衡,可以更好地保證繼墨堂的穩定。
另一方面,女王感覺到覬覦南疆這塊肥肉的勢力太多,她有心藉助遙兒來做爲分配南疆利益的關鍵人物,如此一來,既能避免自己與世家門閥之間的矛盾激化,又可利用遙兒與南疆土司酋領們之間的友情來安撫他們,還能最大限度地滿足站在自己一邊的勢力需求。
兩件事作用到一起,遙兒便脫穎而出,成了歐陽玉衍的心腹大患。
當然還有一個讓歐陽玉衍隱隱有些憤怒不知所措的原因。
遙兒挾勢而來,既合女王心意,又合世家心意,又是惟一不受南疆土酋牴觸的人物,除了讓她死,沈人醉再也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了,就算她再如何的智計無雙,也不可能憑一計之妙同時影響這麼多方面的勢力首腦。
殺了遙兒。不管遙兒曾經擁有多麼大的優勢,一個死人也不可能再對她產生任何威脅。固然,遙兒的死,必將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但是相對於無可破解的困境,這場風浪他還禁得起。所以刺殺遙兒固然是一招險棋,卻也是她扭轉敗局的一個好機會。
可是,遙兒沒有死!
遙兒就算恨她入骨,也得另找機會報復。而她雖然再敗一局,要被迫分割出一部分權力給遙兒,但蜇伏起來之後也未必沒有機會再伺機反撲。
可惜,尤其寒一個自作聰明的舉動把她毀了,綁架一個十月懷胎的孕婦,就算是偏幫她的世家也無話可說,這種事情就算真正的山賊強盜。講究點道義的都幹不出來,更何況這些以‘詩書傳家、仁義繼世’相標榜的世家高門,要知道墨宗的老祖宗的教義一直都是“兼愛非攻”呀。
天下不只有墨宗士族,此事處斷不公的話。墨宗名聲掃地,今後再也不用擡頭看人了,他們將永遠背上這個污點。這個後果太嚴重,他們承擔不起,所以歐陽玉衍纔會悲涼地說是“天將亡我,非戰之罪!”
遙兒這個苦主,絕不會放過這個挾道義正理反撲的機會。
儒宗難得抓到一個壓墨宗一頭的機會,一定會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而墨宗也不是鐵板一塊,這件事不是所有世家的利益得失,相反。處理得當的話,他們將得到一個更好的代言人,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剔除他這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又能把歐陽家的排名往下拉一拉。大家的地位往上升一升,他們會放過這個好機會麼?
歐陽玉衍心裡很清楚,現在用這種不撕破臉皮的方式把她軟禁起來,是因爲世家現在還沒有來得及商量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等到那班老頭子們商量出一個解決的辦法,那時就該對她進行審判了。
可是一向心高氣傲的歐陽玉衍又豈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手裡掌握着遙兒朋友小灼和她的孩子。歐陽玉衍也知道遙兒與虞七是“生死兄弟”,掌握了小灼母子就等於控制了遙兒,也許經此一事,她將聲名狼藉,可是至少她還掌握着最實際的利益,她還有一戰之力!
至此,歐陽玉衍終於拋棄了她所有的孤芳自賞、自鳴得意,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輜銖必較的“商人”,她不想等着那幫老頭子來決定她的未來,她要離開這裡,回到衛國歐陽家根基之地,手握繼墨堂中完全由他掌握的力量,再回頭跟這幫老頭子再討價還價。
可是,想走就那麼容易麼?現在既然直接讓子弟們堵了她的大門,又豈會不防備她的逃離。
歐陽玉衍此次帶來臨安的人,並不都是她的絕對心腹,現在派在外圍的那些人就不是,他們之中有些是繼墨堂中別的首領人物的心腹,有的是從各大世家充入的,他們只管聽命行事,事實上並不清楚宗主在做什麼。
歐陽玉衍身邊的人也不是非常可靠了,她想要逃走,就要把這些人也都矇在鼓裡才行,可是想要瞞過這許多人,談何容易!
……
賣甑糕的小販站在沈人醉面前,汗水在臉上蜿蜒成了幾道小溪。
他心裡很緊張,現在壓力也很大。
站他面前的沈人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可是他就這麼在面前站着,那小販卻感到彷彿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嶽亙於面前,好象傾倒下來,就能把他壓成肉泥,這種心理壓力太沉重了,所以他的汗水就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
小販擡起袖子擦了把汗水,結結巴巴地答道:“在……在,臨安城裡……屬於歐陽家的府……府邸一共有十……一座,在城郊有四處別業……”
“歐陽玉衍在哪?”
沈人醉沉聲一喝,把小販嚇得一哆嗦,登時也不結巴了,很乾脆地答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想……想想……有三處地方比較可疑!”
遙兒的眉毛擰了起來,厲聲道:“有三處地方?”
“是!倉促之間,無法確認她的準確所在,再說小的地位低下……瞭解的比較少……也只知道有三座府邸最爲可疑……”
小販說話時,眼神微微垂了下來。
他有點心虛,他其實是知道歐陽玉衍的準確所在,但是他不敢直接說給沈人醉聽。
此時,這小販已經察覺沈人醉的身份,雖然知道以前這沈人醉與宗主的關係何等親密,但眼下可不同,而且瞧沈人醉這樣子,馬上就要殺人似的,如果把宗主的下落告訴他,要是鬧得不可收拾了,那時自己算是從中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吃裡扒外麼?
所以,他說出了三個地方:“高井坊、霽平市和元安園。”
三個地方中有一個是真的,這樣就不會觸怒沈人醉。三個地方之中,按照遠近的順序,最遠的那一個纔是真的,這樣就可以給宗主留出充裕的時間。
這三個地方分別分佈在臨安城的東、南、西三個地方,全跑一圈等於轉悠大半個臨安城,這時間足夠那些世家站出來調停了。
沈人醉心急如焚,因爲遙兒也一怒之下失蹤了,此時他倒是沒有察覺這小販心虛的表現,他現在只愁找不到地方,他總不能提着刀滿臨安城的轉悠,見到一戶人家就打將進去吧。沈人醉又問清了歐陽氏府邸在這三個地方的詳細所在,牢牢記在心頭,才道:“有勞了!”
雖然以前他是歐陽玉衍的心腹,這三個地方她還從未聽說過。
……
李太公一大早就在水塘邊轉來轉去,一羣大白鵝跟在他的屁股後面,他踱到哪裡,那羣白鵝就追到哪裡,可是讓它們好生委屈的是:它們的主人只是轉來轉去,根本沒有給它們餵食的意思。
當初成立“繼墨堂”的時候,歐陽氏在墨宗五氏的排名正好暫時躍居第一,再加上歐陽玉衍雖然是一介女流,但確實是各大世家年輕子弟中最傑出的人才,才躍衆而出,成爲“繼墨堂”的領袖。
時至今日,歐陽玉衍的短板已經越來越明顯,或者說當年成立這個組織的時候,她是最合適的領導人,可是隨着這個組織的日益強大,她的心胸、眼光和能力已經越來越難以駕馭這個組織。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