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素飛看着江軒臉色陰沉,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向自己,不知怎地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心裡不能抑制的不祥預感,鮮明的壓迫與不明的混沌混合,更有一種踩在炸炮上,不敢擡腳,卻又不能永遠站着的煎熬……
近了,近了,好像幾百裡那麼長的距離,終於被他磨過來,遞上一張薄薄的紙,聲音低沉得像從地獄裡出來,“這,是不是你讓人寫 的?”
萬素飛接過來,掃一眼,是上好的紙張,卻幾道破舊摺痕,擡頭的一行模糊還能看清“慈母敬啓”幾個字。翻來覆去幾下,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什麼時候見過,忙細讀下去。
讀到一半,她猛記起來,這是一封勸降信!江軒還是俘虜那一陣 子,她爲了解除他的後顧之憂,提議周榮暗中派人將江軒的母親接到大周,而出於怕江母不肯相信那些使者之類的擔心,就特地製造了這封勸降信,大意是以江軒的口吻述說自己已經投降,希望母親能一同過來安享天倫的期盼。
當然,這封信不是出自江軒本人,因爲那時他還並未投降,而是她萬素飛找宮中一個善於模仿他人筆跡的內監所寫。
可是,當時帶着這封信的使者不是被江賊所劫了麼?它又如何會出現在這裡?萬素飛突然想起,擡起頭用疑惑地眼光看着江軒。嚅囁, “這……怎麼回事……”
江軒卻沒回答她,而是大吼回來,“你只要回答,是,還是不 是!!??”
萬素飛從來沒見溫文的他如此兇惡,脖子上青筋都暴漲,一時心驚膽戰。又不知就裡,慌亂間點了個頭,吐出一個“是”字。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間,她見江軒按在腰間的手閃電一樣飛起。帶出一道青光,直指自己咽喉!
卻幾乎在同時,後背上被猛然一撞,身體整個讓壓下去,吭地悶在桌面上……
四周乍起的驚叫、滿眼桌布的墨綠、滴滴答答的溫熱、琉璃摔在地上那種餘音不絕的清脆響聲、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的感覺,好像整個感官世界被突如其來地而雜亂無章地填滿,根本無法分辨到底發生什麼事 情。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彷彿恢復了層次。
滴滴答答流下來地,是血,卻不是她的。
推開她的那個人跳起來。發瘋似的向對面撲去,想要與那個行兇者打鬥。卻被身後的武官一擁而上架住了,口中猶自大罵“江軒你這瘋 狗!X你娘吃錯藥了?!”。叫喊時。臉上那道深重的疤痕上,一道新地血口跟着一張一合,涌出鮮紅。
而行兇者一擊不中,也被瞬時擁上的人控制住了,同樣聲嘶力竭地大吼,“別攔我,讓我殺了她!”
席上全都傻眼,連臺上戲班子也停了鑼鼓。帶着萬分的驚愕向這邊望來,一片安靜中。格外顯得兩個男人的吼叫驚天動地。
萬素飛也呆愣着看這一幕,忍不住暗掐自己的手背,這是在做夢 嗎?
江軒想殺她?江軒竟然想殺她?
那個一向溫文和善,更對她表達過好感的男人,就這樣拔出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要害?!
腦子裡正嗡嗡響,周榮跑過來了,站在兩撥人中間,面向江軒,厲聲道,“怎麼回事!?”
江軒伏地拜倒,聲亦哀厲,“古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報何以爲人子!!今日妄爲,冒犯皇上,甘當領罪,只求能手刃仇家,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你母親?跟萬素飛有何關係?”,周榮聽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 腦,周圍人們亦有疑惑之色。
“這信……是臣在吳宮所得!”,江軒揚起那張薄紙,泣不成聲,“然而……這信並非下官所寫,而是炮製所得!……炮製之人,方纔已經承認了!!”
外人還聽得有些雲山霧罩,萬素飛卻只覺天旋地轉,陡然明白何事發生:
她本意是想打一張親情牌,勸說江母來周,卻沒想到,信會意外落在吳昌手裡。而信裡是什麼內容啊!吳昌看到本被寄予厚望的江軒如此奴顏婢膝,自然大怒,下令將其留在吳國的家眷滿門誅殺。
而此時,誰給你機會解釋本意如何?事實只是,因爲你那一封信,江氏滅門!甚至,就是猜測,那封信的目地是爲了讓吳主殺人,將江軒推到周朝這邊,也不無道理,如何辯駁得脫?
想當時,她一路順風順水,略有一點得意忘形,僞造這封信,其實算是個拍腦袋的主意,並未深思熟慮。
聰明人做出地蠢事,往往比蠢人做出的傷害還要大,因爲,太自信了……
周榮開始蒙了一會,但很快也反應過來,不由又驚又氣——萬素飛做這個事情竟是沒跟他知會一聲地,偏又捅出這樣潑天的漏子,一時也想不出如何爲她開脫,只得拼着自己的面子相勸,“愛卿心情,朕能明白,可那時她本是想接你母親前來,解你後顧之憂,哪裡想到有這等意外?如今時過境遷,你二人同殿爲臣,再爭這等舊仇,又有何益,不看僧面看佛面,愛卿來朝之後,朕不曾虧待愛卿,望以大局爲念,擱下此事吧。”
衆人一起上來勸解,江軒只是含恨,萬素飛最終不太能記得那天的喜宴是如何收場,腦中只有亂哄哄一團金袍紫蟒、七嘴八舌的聲音嗡成一團……
很久之後,萬素飛才詳細知道來龍去脈:一邊,當時帶着這封信的使者被江賊所劫,信也混在衣帽財物中爲江賊所獲,而江賊旋即又被吳國官軍擊破,官軍搜出信來,不敢怠慢,忙上呈國主,纔有江氏滿門之慘禍;而另一邊,寫信那個太監與小喜子交好,小喜子又經常隨軍,消息便從內宮走漏到軍中去,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暗中告訴江軒。兩邊合上,嘆只嘆,也是合該出事,命中有劫,怪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