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時,這織綿迴文帕。路邊竟處處都有。嬉戲的頑童唱着童謠:“文章自古說三蘇,小妹聰慧世間無……”
微微笑出來,才女蘇小妹,未必當真有才,卻有兩個好哥哥,好嫂嫂,當日有代寫詩文的蘇轍,現在又代繡錦帕的嫂嫂……她們明白我心中必有心儀的男子,所以不遺餘力想要促我姻緣,只可惜,蘇小妹喜歡的,卻是一個不稀罕女子才情的神仙。
加快腳步向前走,忽然變的很急切,急切的想回到蘇府,想看一眼蘇軾蘇轍和嫂嫂們。在四季園門前遲疑了一下,還是轉身一腳邁入。
一踏進四季園的大門,我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些日子只是聞那佛前香火,現今只覺這百花香氣,沁人心脾。天已黃昏,園中花開正盛。我在園裡看不到花無期,便慢慢向裡走,爬上小天下的平臺,一眼望去,我便大大訝然了一下,險的低呼出聲。
小天下最後一角,已經補齊,瞧上去似已經約略完工。花無期正坐在小天下一角,手裡不知弄着什麼。他的身前身後,居然有兩個蘇小妹垂首侍立,面容身段,分毫不差。
花無期的紫姑,做的越來越是惟妙惟肖了……我慢慢爬下梯子,走到花無期面前,站定,花無期頭也不擡,只是低頭忙碌。
甚麼時候花無期也有心思弄這種東西了?小天下的裡的東西,一直都是我跟佛印在做的。花無期已經慢慢把手裡的草扎的小小馬兒弄好,固定在房屋前,一邊很是隨意的問道:“小妹,你看這馬兒怎麼樣?”
“很像。”我答。
花無期似乎本來並不期望會有回答,愣了一下,猛然擡頭看我。
紫姑是不會說話的,所以我不是紫姑。我便對他一笑,花無期又大大愣了一下,從手邊小桌上抓過茶碗,便對我照頭潑了下來。
紫姑是怕水的。所以我是真的,不過這個歡迎禮還真是特別……我猝不及防之下,斷時便被潑的滿頭滿臉,花無期衝過來就撕扯住我的衣服,咬牙切齒的道:“蘇小妹,你居然還有臉來見我?”
呃?我很無辜:“我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啊!”
“你還敢說?你不聲不響跑的人影不見……”
“……”是我不對……我便不說話,任花無期數落。看花無期的模樣,好像很想痛打我一通出出氣的,可是我一直聽着,他的聲音便越罵越小,真至於無。
看天也黑了,兩蘇大約也已經睡了,索性坐下來與他聊天,花無期嘮嘮叨叨,從我不見了的第一天開始,事無鉅細的說了一通,足足說了個把時辰。
我已經有點困,花無期還在興致勃勃,指手畫腳:“……小妹,你知道麼?你在雲煙山住了那幾日,不是曾經隨手種了幾株雙生花?那花等閒極難栽活。那雲煙山雜草叢生,卻不知爲何居然活了。我那日……閒逛經過,無意中看到,見那花居然開了,而且枝繁葉茂,含苞欲放,端的嬌美。所以我昨日巴巴的帶了花盆上去,想要移種下來,誰知一看之下,那花居然開敗了,而且連根莖似乎都要枯萎似的……只不過是一夜之間啊……”
什麼?我忽然睡意全消。雙生花活了?雙生花枯了?
是巧合?還是神蹟?我心頭一動,似乎感覺的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偏偏一無所知。花榮人活,花枯人活,只是,這徵兆的是誰的命運?我的,還是楊戩的?
自此後花無期的話,我再聽不進去,直到半夜,回到蘇府我的房間,仍是心緒不寧,在房中轉來轉去,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推了門走了出去,不顧自己是出爾反爾,我站在園中,一字一句的低喃,“二郎顯聖真君。二郎顯聖真君!您可無恙麼?”
只低低唸了兩次,忽然從心底平生了驚懼,居然不敢再念下去,只是在月下抱了臂等待。少頃,身邊涼風驟卷,那個人影,已經平空飄落下來,輕道:“小妹。”
雖曾夢中相會,思來卻是虛渺,而此時,擡頭看時,面前仍是那張不變的俊顏,眉眼脣角,皆俊美到無懈可擊。可是,滄桑的感覺卻是撲面而來。我細細看他,居然無言。不過是數日不見罷了……在天庭,當是短短的一彈指,可是,二郎神也會老嗎?
楊戩淺淺的笑了出來,擡了指,緩緩掠過我頰邊的碎髮:“怎麼?這樣看我?不認識了?”我忍不住想要苦笑,不論他對蘇小妹怎樣,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永遠刻骨銘心。
他似乎察覺了什麼,收回手微笑,緩緩的道:“人間歲月催人老……蘇小妹長大了,楊戩卻老了。”
我覺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我退後一步,想看的更清楚些,卻看清了他身上金屬的戰袍,像那晚的夢中一樣銀光閃耀,我心頭立時便是一跳,“請問。可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他微微沉吟,然後笑了出來,看着我:“你怎知有事情發生?”
“確有事情麼?是不是?我……可以知道麼?”
楊戩一笑,慢慢的道:“小妹,在此之前,你可以察覺我有危險,是因爲我的神念在你的身上……可是,現在,你仍是可以感覺的到……小妹,你我結緣近千年,縱要決絕,仍難免牽牽絆絆。那麼,你縱然遠避,縱然自苦,又有何用?”
“是,我決不會再如此犯傻。可是,現在,是出了什麼事?”
楊戩微笑,笑裡帶着運籌帷幄般的淡然:“小妹,縱有事情,一切有我。你且安心罷。”
“可是……”若當真可以如此輕鬆,爲什麼你的臉上全是疲憊?
我想去抓他的手,我實在太過急切,我的指尖,劃傷了他的手背……我居然會劃傷神仙的手?他的不壞金身呢?他擡了手,瞥一眼那一星血絲,微嘆的道:“我本當這天上人間,你是唯一一個不會傷我的人,原來我竟是錯了?”言下似別有感觸。
我怔住,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俊秀無倫的眉眼,那淡淡卻揮之不去的一抹蕭瑟,我的心就像被割去了一般,疼的哭都哭不出來。
他似覺說的過了,急擡手握了我的手,合握在胸前:“小妹,別急。是我浮燥了,我不是在說你……小妹,不論天上人間,諸事有我,不必憂心。”
他擡了手,隨手撫過我的頭髮,溫溫和和的續道,“此時,此事,正是我的劫數。得失之間,楊戩雖不在意。可是二郎顯聖真君,卻必須去爭。縱是天要亡我,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
他略擡眼,看了一眼天際,袖角微擡,仍以左手滑過右手,銀光閃耀,三尖兩刃戟流光一般顯現。他擡了臉,脣角一勾,給了我一個微笑,柔聲道:“不必擔心,我有空便來看你。”一邊說着,便轉了身,銀色修長的身影隱入無形的旋渦,緩緩消失。
他要一個人,挑戰三界麼?他要面對的,是一場戰鬥麼?那,這場戰鬥,始於何時?上次在蘇府重逢,他仍是輕鬆愜意,可是在護國寺夢中相見時,他已經披上了戰袍……當日,蘇小妹得能無恙出塔,這可是他在戰中抽身?
他生,我就生,他死,我就死,這個,我從來沒有想過,因爲……這完全不必去想,沒有二郎神的天庭,許還是天庭,沒有三眼的蘇小妹,卻一定要消失了。
我是凡人,我到不了天庭,我看不到,聽不到……我幫不上他的忙,一點兒也幫不上,可是,我真的,真的,不想我的三眼,孤軍奮戰……
…………
他離去許久,我仍在月下站着,動不了分毫。誰能告訴我,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我只想知道出了什麼事罷了,否則,讓我怎能安心?
佛印!
我忽然精神一振,佛印也可以未卜先知,不知他可能推算此事?
不管成與不成,總須試一試!此時哪裡還來的及扎紙馬,馭紫姑,只是盡已之力,飛快飛快的向金山寺跑,一口氣跑到金山寺時,天光尚未全亮。佛印今日便要雲遊,希望還可以趕的及!
我敲開了金山寺的山門,一把推開開門的小和尚就往後院跑,大約是因爲我身上還穿着袈裟,那小和尚居然也沒阻止。我熟門熟路的直衝到佛印的禪房,一見房中還亮着燈,心裡便是一安,揚聲道:“佛印!”
門緩緩的開了,佛印合什下去:“小妹,你來的好快……”
“是。”我腳下一頓,忽然覺得十分慚愧:“請您莫要見怪。”
他浮起一個奇怪的笑容:“罷了……罷了……”一邊向旁略略一讓,“請進來罷。”
我便走入,他關好了門,緩緩的道:“小妹,世事難料,知之難,不知更難……”
“佛印,這般佛理,於此時的蘇小妹而言,可有意義麼?”
佛印便斂下眉去,良久才長嘆一聲,便像上次一樣,移過燈燭,取了一隻木盤,然後從脖子上解下佛珠,數了九個,道:“請小妹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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