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不去管三眼在想些什麼。想也沒有用。三眼是屬於過去的,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他的事情,讓玉帝王母去操心好了……決心下好了,就什麼都不想,躺在牀上數星星,數到大半夜了纔好不容易睡着。?
這些天在牀上坐着,實在憋悶壞了,早上我決定讓自己痊癒,然後立馬就穿上鞋去前廳吃早飯。迎頭碰到轍花兒送飯過來,一見我直立行走而來,險的沒把盤子摔了。然後我說了半天,轍花兒怎麼也不肯信,死抱着我硬要把我送回房去,我只好當場拖鞋拖襪子給他看,轍花兒驚訝,說某某真是神醫哇,我也記不住那大夫的名兒,跟着點頭,是是,神醫神醫……?
吃過早飯。在家裡展示了一圈,晃盪幾下,看看時辰也不早,去說書也來不及了。反正最近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也不着急,權且晃去清風茶樓瞧瞧花無期。?
走到街口時彷彿看到花無期正憑窗下望,可走到樓下時窗子居然是關着的。上了樓,花無期居然斜倚在榻上,擺着一個午休的姿勢。我心想這睡的倒早,只好坐下來等,等了一會兒,口渴起來,想喝口茶,誰知打眼一看,這小小桌上居然擺着數只茶碗,而且每隻茶碗裡的水都是滿的,哪裡能看的出新舊冷熱,沒奈何只好算了。?
坐室中枯等了許久,花無期始終無聲無息,我忽然心慌起來,爬起來去試他鼻息,然後鬆口氣。剛收回手,他就陰陽怪氣的說:“蘇小妹呀?”?
“呃……是。”?
“今天這是吹的什麼風,居然把小妹吹來了?”?
“……”他的樣子,真像着涼,說話鼻音嗡嗡的。我探身想去看他的臉色,他終於一翻身坐了起來:“小妹。看到桌上那些茶碗了沒有?”?
“看到了?”?
“嗯……”花無期緩緩的眨一下濃褐色的眼睛:“我一直在等你來,每天都幫你倒一杯茶……你數數桌上有幾隻茶碗,就知道我們有幾日未曾見面了……”嘮嘮叨叨,大有一發不可收的意思。?
我看看茶碗,再看看花無期,咧一下嘴角,“你是想要我現在全都喝光嗎?”?
“你……誰要你喝光了!”花無期瞪我,然後目光一轉,和聲道:“我說小妹呀……人家都說,門當戶對,你一個小女妖,嫁個書生,你不覺得有點兒怪怪的嗎?”?
“我是人,不是妖……再說訂都訂了,想這些做什麼?”?
花無期緩緩的凝起了眉,想說什麼,卻終於又咽了回去,沉吟許久,忽然笑出來,溫和的道:“其實,我只不過忽然想學學‘做人’。”做人……人有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妖有萬古長青,長生不老,究竟妖好,還是人好??
從此我又恢復了上午說書,偶然偷懶,下午閒遊,會會美人的日子。?
後來,我發現市面上眉山閒人的畫兒又多了起來,於是跑去向花無期要工錢,他提着算盤跟我算了大半天,又是救我的藥,又是三眼的燭,算來算去,到頭來,我要替他說十輩子書都還不清。可是算完了,他還是把第十一輩子和不知多少輩子的錢拿了一把給我。拿到錢,想着轍花兒準得高興,樂滋滋的小跑往家趕,誰知居然會這麼巧,迎頭碰到三眼。?
這陣子整日在街上閒逛,有時陪了軾、秦,有時跟着佛印,偶爾還有花無期,不是沒碰到過三眼,只不過一見惶恐,不知要對他說什麼,都是一低頭避了開來……話說三眼的背影,真是俊逸無雙哇……?
扯遠了扯遠了。那遠遠碰到,可以避,當面碰到,還撞了一下,不知該咋辦涅?我正在考慮,便見三眼略一擡頭,目光便從我臉上掠了開來,昂首挺胸的走了。我習慣性的回頭看他的背影,誰知轉了頭,路上卻是神影無蹤。這可是街頭,雖然人不多,不過一個大活人忽然消失,也夠驚悚的吧??
鬱悶的迴轉頭,甩開步子往家走,總覺得全身輕快的過份,走出十幾步,才猛醒剛剛手裡攥着的幾張銀票居然不翼而飛了。我嚇了大大一跳,趕緊回頭去找,溜着牆根一直走到剛纔碰到三眼的地方,地上連半紙星都沒有。?
不過是撞了你一下,又不會受傷的,不用付這麼多銀子吧……我站在原地,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疼的要命。不是心疼銀子,是心疼我們家轍花兒……?
算了算了,三眼想要的,蘇小妹哪能說不?千金散去還復來,不如今天晚上回家就開始臨幕眉山閒人的畫作,然後想法子騙佛印畫畫,再去蘇軾房裡搜刮,花無期這根小竹子也頗可以……花無期就算了,他要是知道他的銀子到了我手,轉眼就丟了,不定怎麼罵人呢……?
馬上就要走到蘇府。忽然有個東西砸在我頭上,啪的一聲,我正抱頭想躲,那東西卻已經落到手上,居然是一片樹葉。這年頭,樹葉比石頭還沉……我隨手丟開,那樹葉落地,變的白花花方方正,越看越像個銀票……我彎下腰細看,可不是張銀票麼?趕緊伸手去揀,銀票到手又成了破樹葉。?
我來回試了兩次,當真是兩試不爽。我想起桌子的故事,只好拎着樹葉走到揹人處,小聲道:“神君大人?您有什麼神示?”?
周圍雅雀無聲,我又道:“真君殿下,不知有什麼是蘇小妹可以爲您效力的?”仍是無神應聲,我心想三眼莫非還是不滿意?只得找了一方乾淨的地面,一撩袍角,正要跪拜,便見流光一閃,三眼已經到了身前,一伸手就把我拖了起來,薄怒道:“蘇小妹的禮,就這麼不值錢麼?”?
“……”我陪笑一下,“我只是不知道哪裡得罪了您老人家……”?
三眼不語,只是冷眼看我,緩緩的道:“蘇小妹,別來無恙?”?
咱倆就一牆之隔,我不是神都知道您老人家神體安康,您老人家神通廣大,豈不知小妹無恙?我答:“謝謝您,我很好。”?
三眼抿了一下薄脣,似乎要說句什麼,臨時卻又改口道:“最近可忙?”?
“沒有忙,到處玩兒罷了……神君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
三眼一凝眉:“我哪有可能用的着你?百無一用的黃毛丫頭,你能做什麼?”一邊說着。便鬆開我手,轉身就走。?
三眼最近不知爲何,常常穿黑袍,看上去少了飄逸,多了莊嚴,更加讓人不敢親近……我正不錯眼睛的看着他,他卻忽然轉身,我緊急眨了一下眼睛,他已經到了我面前,從懷裡掏了一把銀票,放進我的手裡,我見那銀票遠遠多於花無期給的數量,訝然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的捻了捻,心想這莫不是樹葉變的吧??
三眼已經沉聲道:“我要出門幾日,那邊的宅子煩勞你幫我收拾一下……那兒處處我都不喜歡,你看自己心意,弄成什麼樣子都好……這些銀票給你,用多少算多少,餘下的便算你的辛苦費好了!”?
我拖口問:“你去哪……”?
他已經點一下頭,迅速閃走,我的話尾飛入空中,隔了半刻,三眼的聲音卻又漫漫的道:“你修好了,我自然就回來了,小妹,你最好別偷懶。”?
“我……”?
汗呀,讓俺幫他修宅子,我哪是那塊料兒啊……要是讓我說,院落不論佈置成哪樣,我都瞧着蠻不錯的,只消不用我操心費神就好,可是三眼說,“那兒處處我都不喜歡”。唉,神君大人,那您老人家喜歡什麼樣的,就不能多說幾句麼?沒奈何我只好努力想,還學人家畫房屋花園的草圖。?
於是,我的生活,又變成了,上午說說書,下午修修園,晚上畫畫圖……整日泡在楊府忙忙碌碌,美人,見的少了,心情卻不知爲什麼很不錯。?
兩個月過去了,楊府已經煥然一新,三眼卻一直沒有出現。連在夢裡,我都拉着三眼的手,告訴他。我想你只是坐在這院裡,就能看到人間風景如畫,你瞧這四時草木,分門別類,春夏秋冬人間四季,總有花兒盛放,把花香與春色收入園中。神君你可喜歡麼?這中間的房中,放了什麼,神君你可猜的到麼……?
可即使在夢裡,他也只淡淡搖頭,說一句,不成,不成,較那天庭,還差的太遠……於是我便再繼續不斷的修整下去。?
辛苦,卻快樂。我以爲這種生活可以無限久,不承想轉過年頭,到了二月二,當今聖上忽然玩兒大婚,於是乎大赦天下,且又破例許民衆與天共慶,換言之,除了父喪未滿之外,其它人都可以緊跟皇上之後,在這個天慶月辦辦喜事。?
於是,轍花兒把日子挑在了十六,我與秦少游則定在了二十六……悲摧,居然真的要嫁人了,這時候逃婚,不知來不來的及哇?更悲摧的是,因爲秦少游比兩蘇還窮,所以沒有地方可以娶媳婦,沒奈何之下,轍花兒便道,楊公子反正也不在,索性把楊府的門牌一換,先娶了再說,過了門立刻再搬回蘇府住。?
其實我非常,非常的不喜歡,我真的很想這院落修葺好之後,讓三眼先來看第一眼,可是……看轍花兒十分爲難,那架勢,就好像借錢也得有所宅子給秦美人充門面似的,我只好萬般無奈的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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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載,宋仁宗卒於嘉佑八年,這會兒也差不多了……此處做了改動,便宜這個狸貓換的太子了。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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