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素齋,老和尚便是勃然大怒。“咄”一聲斷喝,指着我:“進寺院,苦修行,豈能滿心盤算這口腹之慾!”姿勢凜然,與他面團團的慈祥模樣十分不配。
我有點兒想笑,其實這老頭兒很是真純可愛,幾年不見,脾氣一點兒也沒變。他自幼出家,一輩子在這寺院裡打轉,與其說他一心向佛,倒不如說他一心向師,當年他師父怎麼教他,他就依樣畫葫蘆的來教我,從來沒有想過師父教的對不對,也從來沒想過教他的法子,不宜用來教蘇小妹。所以來來回回,就那麼幾招,我早看的熟了……
我重新坐下來:“好罷,那不如我便在大師的禪房暫居幾日。”
老和尚愣了一下,長長的鬍鬚顫動一下:“這怎麼使得?”
“爲什麼使不得?”
“蘇施主來此是客……”
“佛家四大皆空,大師是空。蘇小妹是空,主人是空,客人亦是空……”
“……”老和尚搜索枯腸,怎麼也想不出在此時能用的佛謁,又不能很沒佛味的說甚麼男女有別,只好無奈道:“既如此,老訥帶蘇施主去禪房罷!”
於是我順利回到了當年住過的禪房,那間禪房很向陽,冬天是很暖和,可惜現在是夏天,有點暖和過份。幾年沒來,門房桌椅都比之前破舊了些,卻仍是整潔。我在房中轉了一圈,習慣的推開後窗,仍舊可以看到半大不小的少年小和尚坐成一圈誦經,細看了幾眼,也頗有幾個生的模樣秀美。
老和尚在我身後一個深呼吸,我悄悄縮了一下脖子,果然,他又是“咄”一聲,“皮相好惡,俱是臭皮囊,勇者入定觀,身心所與塵,見已生穢惡,如彼彩畫瓶……阿彌託佛!”
我只好回道:“這許多臭皮囊圍成一圈坐着,看着倒也……虔誠。”本來想說有趣的。一看老和尚吸氣,趕緊改了口,老和尚那句享樂玩樂云云的話,便嚥了下去。
於是我便又在護國寺住了下來。雖然做不來和尚,但是既然身在寺院,修行的樣子,還是要做做的,說到這修行,最最簡捷的,不過是每日清晨去佛像前,上一柱香,供一杯水,唸誦三聲佛號,稱誦四句偈。說起來很簡單,難就難在每日都須堅持。做完這些回到房中時,我便有了一整天的清閒自在。
現在想想,花無期以前拿來假扮我的,必定就是紫姑,只不過那時我是在病中,整天躺着,也不說話。大約容易扮些,現在要做,不知會不會很難,會不會lou餡,會不會被哥嫂們察覺……還有那小天下,即將完工,蘇小妹不在,佛印會不會把那一角做完……
當然,想的最多的,還是楊戩……想他的言,想他的笑,想他俊美的容顏,想他溫暖的手掌滑過肌膚……想他星辰般璀璨的眼睛,有時很暖,有時很冷,有時無奈,有時含笑。想他那天早上柔軟的眼神,想着他說:“我等你……”等不來蘇小妹,他會生氣嗎?其實決別很簡單,人間都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楊戩一怒飛天,在天上隨便找點事情忙上三個月,再下界來時,蘇小妹便是黃土一抔了……
奇怪的是,即使想到這個,也仍舊不會覺得淒涼,反而滿心俱是溫暖……長相廝守。談何容易,一夕盡歡,我亦知足,唯知足,方能長樂。
其實我一直覺得護國寺的日子悠閒自在,佛樂中的冥想靜謐溫情……只除了老和尚不肯放過我。不論行走坐臥,他時常便在身後“咄”的一聲大喝,然後滔滔不絕的背出一大番佛理。雖然已經習慣了,不過總被他嘮叨,也有點兒鬱悶。所以有時也會特意早起一會兒,想要避開他的說教。
不承想今天雖然起的早,可是剛唸到第二聲佛號,老和尚便睡眼朦鬆的從門裡進來,我急急的說謁道:“諸法從緣起,如來說是因。彼法因緣盡,是大沙門說。”
說完了急急想走,他那兒已經“咄”一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蘇施主,時至今日,你尚不能了悟麼?”
我似是而非的回一句:“本有今無,本無今有。三世有法,無有是處。”佛家總是喜歡打甚麼機鋒。故弄玄虛的好處就是,有些佛語,萬用萬靈,老和尚怔了一下,一時未解,我已經急急向房中走。
這老和尚骨子裡其實蠻君子,我進了房把門一關,那一切就全在我了,若是不想開,他便把門敲爛了我也不會開的。而且他當然不會敲爛,也不會強闖。明明知道我就在裡面,也不會挑明,敲不開,也就氣憤走人完事兒。
可惜這次功虧一簣,我走的是很快,人也迅速跳了進去,關門時卻夾到一隻腳,而且我還關的蠻用力,門與腳相碰,嘎吱一聲,老和尚張開薄扇手就推開了門,大叫一聲:“阿彌託佛……”聲調很是高昂奇特,其實這一聲相當於呼痛,看他翹着腳尖,一瘸一拐急速坐入椅中,就知道剛纔擠的不輕。
老和尚悄悄吸了幾口氣,然後正色道:“蘇施主,你既身在寺中,也該修行嚴謹,以求解拖。”
我趕緊翻開案頭那幾頁用來裝樣子的佛經:“大師所言極是,我正是爲修行而來,我每日都在抄錄佛經,以爲修行之功。”
老和尚看一眼,不以爲然,合一下什:“蘇施主眼中看的是佛經,心中想的卻是綺麗情事,手中有佛,心中無佛,縱是手錄千卷,也不過是無用功……”
汗呀,他哪隻眼睛看出的?我於是辯解:“大師何出此言?大師您老人家是有道高僧,信口開河,豈不是辜負了蘇小妹的一片虔誠向佛之心?”向佛,不見得,向神,倒是真的。
老和尚明察秋毫:“你這字跡柔弱無力,豈有半分禪意?”
呃?就爲了防備你這樣。所以我特意模仿了蘇軾的筆跡……早知道模仿蘇轍豈不是好?老和尚看時機成熟,便一合什,閉目道:“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三藐三菩陀寫。南無薩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釤。南無薩婆。勃陀勃地………”
他背的是《楞嚴經》,一向被佛家當修行法旨用的,不很長,但也背了有兩柱香的時間,老和尚停下來稍息,然後籲一口氣:“蘇施主,如此,你可明瞭我佛之心……”
這老和尚其實很認真,很虔誠,敬佛甚誠,他半點也沒想要惹我笑,可是,他本身就很逗人笑。雖然他沒我年紀大,不過在這麼老的老和尚面前,我會覺得自己不妨頑皮不防天真……帶了一點點壞心,我笑眯眯的道:“約略明瞭,大師再背一次可好?”
老和尚絲毫不以爲忤,反而精神一振:“南無薩怛他。蘇伽多耶。阿囉訶帝。三藐三菩陀寫。南無薩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釤。南無薩婆。勃陀勃地………”
嘰嘰咕咕,又背了一遍。看着他的樣子,我忽然覺的不好意思,於是垂下頭,溫和的道:“蘇小妹懂了。謝大師費心。”
老和尚顯然不大信:“你懂了?你當真有在專心聽經?”
我連連點頭,爲了證明自己確是在聽,便道:“我一直認真在聽……大師背錯了幾次,我都聽的出。”
老和尚鬍子頓時一顫,起身下斷語:“蘇施主這種頑劣之人,須得苦修行方能鑄大功,若要苦修行,不修心,先修身,蘇施主,自明日起,卯時之前,蘇施主要將門口的大缸汲滿!”
又來了……我很無奈。上次就是這樣,那口大缸就在院門邊,足足有一人多高,要倒進八大桶水才能裝滿,而水井離大缸還有二十幾步,來來回回,裝滿一次,累的要死要活。所以我在裝到第二天時,就直接溜了。
我正想着說點兒什麼來辯解,老和尚已經站起身來,“蘇施主,度人不易,修行更不易……修行便是自度,老訥只願蘇施主能在苦修行中頓悟!”
我是懶人,我很貪睡,我不想早早起牀挑水……可是我更不想在這當口,被老和尚說上一句:“蘇施主頑劣太過,老和尚修行淺薄,無力度化,蘇施主請自去了罷……”
側頭看一看老和尚的模樣,他正滿眼慈悲的看我,我越看他越覺很有可能,只好認命的點頭:“是,我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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