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期似乎有些若有所思。採了消腫的草藥幫我敷好,便告辭下山去了。到了晚上,卻下起雨來,身處山頂,似乎離天空特別的近,雨也特別的大,淋的我全身都溼透了。我不冷,也沒哆嗦,可是帶來的乾糧,卻全都泡成了糊糊,吃不得了。
坐在泥濘裡,莫名的心煩意亂,躺下來看雨,雨絲擊在面上,整個天也全是黑壓壓的……我於是習慣性的苦中做樂,想,是真名士自風流,任雨打風吹去……試着昂起下巴,找那種感覺,卻仍舊是滿心煩亂。
雨一直下了一夜,到天亮時才漸漸停了。到近午時,居然又出了太陽。
我從頭到腳,已經全成了泥人,可是,卻仍舊是不冷、不熱、連太陽把泥曬乾,身上好像穿了一件硬邦邦的泥衣,居然也沒有絲毫的不舒服。我僅只是知道泥巴幹了,應該是硬邦邦的,可是,只是知道而已,卻感覺不到。
張開雙臂躺下來,想起花無期說,那你就一直在這山上做野人嗎?
當真做的來野人也好,餐風宿lou,飢寒交迫……身邊草葉上刷刷異響,我熟悉那聲音,卻懶的張開眼睛,直到那聲音停在身畔,我略xian眼皮去看,正對上那雙燃着毒焰的眼睛,他昂起三角形的頭看我,我便漫漫的與它對視。只不過是片刻之間,那條蛇便重新伏下來,圓滾滾的身體刷刷的滑過長草,然後消失,在草被上留下一層亮晶晶的痕跡。
我不冷,我不熱。蛇蟲猛獸,全都對我退避三尺。這麼多年,我就是這樣過來的。我告訴花無期我是人,可是,我還有哪點兒像人?蘇小妹也想三從四德,蘇小妹也想生老病死,可是,這天下之大,蘇小妹能逃的開二郎顯聖真君的神識籠罩麼?能嗎?能嗎?
抑不住的心浮氣燥,扯過草來蓋住自己,然後閉上眼睛。睡不着,鳥鳴蟲啼卻從身畔遠去,蘇小妹何必離開人間?人間,本就沒有蘇小妹的立足之地……
耳邊忽然滾過一聲炸雷,一時心肺劇震,我仍是閉着眼睛。然後發現這雷有點兒不對勁,權且懶懶的擡眸看一眼。佛印正站在面前,十分十分鬱悶的看我。我愣了一下,想問怎麼了,一動脣,便含到一棵草。
既然已經到了嘴裡。我就順便嚼一下,草香,水氣,味道不壞。佛印歪歪扭扭的合什,有氣無力的道:“阿彌託佛。”我極少見到佛印口宣佛號,當然更少見到他有氣無力,他小俊臉兒憋的微微泛紅,好像剛剛做了什麼煞費力氣的運動……
佛門獅子吼?哦,怪不得我覺得不太像雷……我有點兒過意不去,坐起身來,想要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一時卻忘記驚訝應該怎樣。佛印苦笑道:“佛印修爲淺薄,只怕度不得女施主……”
“佛印,你整天這樣說話,不累嗎?”
佛印苦笑一聲,索性也席地一坐,直截了當的道:“蘇小妹,你離家避人,臥草淋雨,可找回了昔日的自在悠然?”
我愕了一下……當真一言驚醒夢中人,我自己竟也沒有察覺,我離開蘇府,離開這一世的親人,友人、離開我熟悉的茶樓與街道,迴歸這山野之間,竟是爲了找回昔日的感覺嗎?只可惜心不能靜,就算再去追索自然,又豈能找回安然?我以爲蘇小妹做了蘇靜,就是爲了全蘇小妹的心願。可是,這一得一失之間,畢竟還是不同了……蘇小妹,心亂了……
我要人間,我不要沉淪,幾百年,蘇小妹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爲了嫁給楊戩。但是現在不是了,我要的,再不是神仙……
望了佛印,想的入神,陽光映在他的臉上,他眉宇清明,目光明澈,脣角微彎,清雅俊逸。佛印亦是絕色,絕色當前,我竟全然沒有親近的心情……不甘心,試着攀上他的手臂,他的僧袍潔淨如雲,我的衣衫泥垢遍佈,那是真正的判若雲泥……回頭想想,蘇小妹配的上誰?
佛印想要我回神。柔聲喚我:“小妹!”
我盯着他的脣,柔軟,光滑,輕啓輕合,齒如花蕊……
他無奈,抿了抿脣角,垂首斂眉,靜靜的等待。
我盯着他的眼睫,漆黑如墨,柔如蝶翼,安靜的垂下來。單隻看這美好的弧度,也似乎能品到他的溫和。佛印有時言辭風趣,有時沉靜溫和,有時智珠在握,只有那無邊的寬容不變……不論我對他做什麼,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在我能思想之前,我已經支起身來,用力撲倒他。
佛印猛然張開了眼睛,明澈的眼瞳中滑過一絲驚訝,卻只有一瞬,他又重新斂了眼睫。他仍舊沒有做絲毫的抵抗,任憑我用力吮咬他的眼睛,他的臉頰,他的脣,他卻連側一側臉都沒有,只是閉目承受。我身上的泥濘弄了他一臉一身,可是他縱是塵埃滿面,感覺中,居然仍是乾淨的出奇。他的脣角泌出血來,嘗在嘴裡,微微的鹹……
我扯了他僧袍的領子,用力想要撕開,我的手指劃破了他的肌膚,衣釦敞開來,春光乍泄。
我忽然悲從中來,丟開他,跳起來便向外跑,平日裡不可能攀過的山峰,居然不一會兒就攀了上去,那邊的山崖,筆直筆直,比我們爬上的山崖更像一個墓碑。站在崖角,山風烈烈,吹動我不淨的長髮和衣衫,崖底像一個旋渦,帶着吸力,帶着誘惑……
閉上眼睛。往事幢幢,俱從心頭飛也似的掠過。娘說,我的靜兒長大了……轍花兒說:我一直代你做詩做畫,流傳於世,保你才女之名不墮……
佛曰,無欲則剛,可是無慾,卻是太難。山野寂寞,我苦苦希冀家人的溫情;而今,爹爹健在,兄嫂在堂,我卻又轉頭尋找山野的清靜……孰不知,捨得捨得,人生有舍,纔有得……既然做了蘇靜,蘇小妹的情結,早該拋下了……許久,轉過身,摸摸自己的臉,蘇靜也許不夠美麗,可是,此時此刻,站在生死之巔,蘇靜轉身,臉上沒有淚。
似有吟唱響在耳畔,我問佛∶爲何不給所有女子美麗的容顏?
佛曰∶那只是曇花一現,用來矇蔽世俗的眼,沒有什麼美可以抵過一顆純淨仁愛的心,我把它賜給每一個女子,可有人讓她蒙上了灰。
我問佛∶世間爲何有那麼多遺憾?
佛曰∶這是一個婆娑世界,婆娑既遺憾,沒有遺憾,給你再多幸福也不會體會快樂。
我問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
佛曰∶佛是過來人,人是未來佛, 我也曾如你般天真。
身後的佛印輕聲道:“阿彌託佛。”
轉頭看他,忽然覺得肩上的陽光很溫暖,忽然覺得身上的泥土亦芬芳,走過去,對佛印笑一笑,佛印彎彎腰,合什施了一禮,衣衫零落,脣角帶傷,卻是微微帶笑。
兩人相對,我也報以一笑,看着他脣上的血痕,忍不住tian了tian脣角,佛印迅速斂下眉睫,那神情讓我想到一個詞,叫做逆來順受。我抓了他的手臂,微笑道:“佛印,請教一下。”
佛印寧定的道:“不敢。”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何解?”
佛印看看我:“衆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佛陀捨身飼虎,割肉喂鷹,何故?”
“慈心即是助菩提法,於諸衆生心無礙故……”
我便擊一擊掌,打斷他:“背的好熟,其實我只是想知道,剛纔我要做到哪一步,你纔會抵抗?”
佛印看看我,然後低頭,我發現我莫名其妙的恢復了面對美色時的好口才,於是繼續道:“佛印,這也算捨身了吧?若我執迷不悟,你卻如何?仍舊由我?”
佛印咳一聲,又是一笑,合什道:“小妹慧根早具,和尚沒什麼可擔心的。”
慧根,慧根是什麼?我爲這話題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拉起他向山下走,回頭看着他安靜悠然的臉,忽然發現這世上最可kao的,原來是和尚。於是我說,“佛印,我們下山,可好。”
“好。”
“佛印,我仍舊種花種草,可好?”
“好。”
“佛印,我帶你去看我的四季園,可好?”
“好。”
忽然發現我可以予取予求,於是拉緊他的袖子:“佛印,你伴我一生一世,可好?”
“好。”
“佛印……你還俗娶我做老婆,可好?”
“……”他合什爲禮,卻不回答,我便輕輕一笑,卻聽有人哼了一聲,道:“蘇小妹,你調戲和尚沒關係,起碼換身順眼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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