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在清澈月光作爲背景之下，出現在與自己無比近距離的位置上。
鍾離他能夠想些什麼呢？
他能夠說他在緊張一會兒的表白與進階後的接吻是否能夠留下好印象，他能說他在緊張對方剖析真心之時自己臨場反應是否符合一個總裁的嚴格標準嗎？這些不能宣之於口的想法堵在他的胸口，讓他眼睛裡滿是不安和猶疑。
鍾離不露痕跡地向後退了半步，淡淡道：“只是在想今天出門太快，沒有換上一個好看的衣服。”
“噢，所以你因爲這個緊張？”簡知春聽不見他的心聲，卻又極爲大膽地主動往前走了半步。
又是一個近到需要短兵相接的距離。
鍾離提高了一些聲音，“當然，你以爲我的品味是格調是裝出來的嗎？這些可都是體現在我生活的方方面面裡。”
他的藉口找的實在不好，讓他這話聽起來就有些心虛。
簡知春沒有再追問，總算是讓鍾離有了喘息之機，他顧不得欣賞這個風景，哈了口白氣，微弱的溫度在寒風中剎那就消散，就彷彿剛纔他心頭一瞬間的悸動。他恢復了平常的狀態，搶先上車，這番舉動讓簡知春以爲他又犯中二病了，她又看了幾眼風景，這才上車，坐上駕駛位，開始啓動。
回去的路上安靜了許多，因爲鍾離異常沉默，似乎在思考什麼人生大事。
天上的雲朵何時變白，太陽何時從西邊升起，長江是否會斷流，這些問題都太過匪夷所思，讓人一聽就覺得天方夜譚。然而他現在的感受和聽到這些問題的感受沒有兩樣。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需要放下矜持，適當地給予對方一點暗示，自己平時好像是有點不平易近人，也許會造成那種很難追的樣子。簡知春是不是因爲這個，所以遲遲壓抑住了念頭，放在心底。只要給她些許提示，今晚的結果是否會變得不一樣呢。
鍾離滿腦子的雜亂念頭，單純得想着想着又讓他變得極爲不開心，他討厭遇見問題，討厭要去解決問題，討厭要在這個不喜歡的世界裡生活。
鍾離的情緒一下子就變得不好了，像是決堤了的洪水一樣，一路摧毀着所有的心防。他的驕傲，他的才華，連帶着他的自信都束縛不了這股念頭。他是不是不夠好，所以纔會一直面對着討厭的世界？
這個難題一直困擾着鍾離，在無人訴說的時候，常常進入到他的夢中，就像當頭棒喝一般。可惜，只有震住他，卻並未讓他覺悟。
他不開心。
因爲簡知春沒有在剛纔表白，讓他做作無比的欲拒還迎想法沒有實踐。
鍾離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極其沒有道理，得是瘋了纔會這樣。但事實上，他現在不就是病人嗎，他就算再變得不好又會怎麼樣，反正這一輩他已經很優秀了，爲什麼要過得讓別人覺得厲害無比呢，雖然他的確的確非常的優秀。
“簡知春。”鍾離低沉的聲音忽然冒了出來，“我好討厭冬天。”
“我知道。”簡知春平淡回答。
“那你爲什麼還這個時候帶我出來玩！是不是想要讓我不開心？”鍾離開始陰謀論了。
“因爲我沒有心，故意的。”簡知春依舊平淡道。
“你好狠。”鍾離下了結論，但是他也沒有打算住口，“春春砸了我的花瓶，那個花瓶可貴了。”
鍾小孩兒還記掛着自己的花瓶，趁着這個時候趕忙提出來，反正他現在不高興，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也不用去顧忌。
“那就攢錢再買一個！”
“你都欠我這麼多錢了，再加上這一筆會不會要還太久了？”
簡知春不解，“我說的是你自己攢錢再買，我可不會出錢，你別想佔我便宜。”
鍾離有氣無力，“哦”了一聲，“這樣子，那也可以，誰讓我掙得多。”
“簡知春，我不喜歡晚上出門散心，我會覺得好累。”鍾離認真說道。
簡知春已經適應了對方節奏，她能夠感受到對方情緒的低落，可是現在她也沒有辦法去改變，她只能打擊打擊對方，讓對方可以有活力一點。
“你不能安慰安慰我嗎？”
簡知春回道：“在開車了，沒有空，等下車了，我帶你去買個烤地瓜行不行？有一家小攤我很喜歡。”
“真的嗎？”
鍾離自己都覺得有些沒有理由，可他積累了好些日子，趁着這個空當冒出的負面情緒，竟然一下子得到了壓制。他想着烤地瓜，以及這是對方主動說要帶自己買烤地瓜，於是心情好了一點點兒。
他心裡在笑，只是剋制住了表情，然後就聽見簡知春說：“那下次我白天帶你來這兒，這裡附近還可以釣魚釣小龍蝦。”
鍾離心滿意足了，故作矜持，勉爲其難道：“那好吧，那我到時候就陪你過來。”
他低聲哼着歌，聲音小到被車輛行駛的聲音蓋住，極爲不容易被發現。但這個時候，簡知春卻看了鍾離一眼，因爲她能夠感受到，對方真實的高興。她在心理諮詢室工作，知道季節性情感障礙的影響，所以她能夠理解對方的異常反應，也知道對方的艱辛。
明明在很努力很努力，卻無法改變的狀態，這是多麼讓人難過的事情啊……
她腦子一熱，輕聲道：“鍾離，你不要覺得自己很奇怪……”
“你只是討人厭，但是你很好。”
鍾離：“……”
鍾離選擇性地挑出了愛聽的部分，將其作爲簡知春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他感到很自在，因爲在寒冷的夜晚之下，他能夠真實地傾聽到對方的感受。簡知春此刻心情溫和而平靜，沒有生出波瀾，他甚至感受到了對方在說出這種話後的一點點自我嘲諷。
這也許是他的猜想，但大體沒錯，也就是說，簡知春在心疼他？
重新振奮了的鐘離，正在催眠自己。
——我不是病人，我也不奇怪，我只是真的真的時常不喜歡這個世界，不喜歡這個季節。但那不值得多麼沮喪，也不用不開心。
——因爲簡知春說他很好。
鍾離信了。
因爲這是……她的小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