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妙回到屋裡,牀榻上的老夫人懶懶的睜開眼睛,問:“他如何說的?”
程婉妙垂首答道:“表哥說……讓我另尋良配,不會委屈我。”
“他若是真不想委屈你,就該娶你!”傅老夫人大怒,抽出枕頭下的書,狠狠摔在地上!
那是一本連環畫,比起老一套的才子佳人,如今將軍和天狼仙的故事更加流行。
“無媒苟和,私定終身!他當我是死人嗎?!要不是你拿來這本書,我都不知道外面已經議論成這樣了!這個不孝子!”傅老夫人氣極,大口喘息,竟是連手腳都哆嗦起來。
程婉妙立即端來藥,一勺一勺餵給傅老夫人喝。
如此喝了小半碗,老夫人再也喝不下去,擺手推開,說道:“每日每夜的喝藥,嘴裡除了哭腥,一點滋味沒有,也沒看出有什麼起色。”
“姨母,您是太生氣了,所以沒覺出來,我瞧着您的氣色,是比以前好一些了。”
程婉妙輕聲寬慰她,然後放下藥碗,從桌上精緻的陶罐裡取了一枚杏脯,喂進老夫人嘴裡。
傅老夫人含着酸酸甜甜的杏脯,眼睛眯起,情緒總算緩和了些。
程婉妙看着傅老夫人的臉色,輕聲說:“姨母,要不然……我們算了吧?婉妙身份低微,只怕配不上表哥……”
傅老夫人梭她一眼,冷哼道:“你身份低微,那司兵夫人豈不是更低?若沒有皇上賜的封號,她算什麼?不過是個軍營裡討生活的下賤女人!”
是啊,每天和一羣工匠在軍營裡做刀制弓,可不就是個下賤女人嗎?
程婉妙想起華輕雪那張雪白瑩潤的臉,心中嫉恨。
不是說北邊的女人風吹日曬最顯老態嗎?爲什麼華輕雪一張臉嫩得恨不能掐出水來?
程婉妙又想:長得好看又如何?她的手一定很粗糙!長滿老繭!
“表哥對司兵夫人一往情深……”程婉妙咬了咬脣,彷彿忍辱負重一般,“婉妙不想讓表哥生厭,也不想讓姨母爲難。”
“那你的名節不要了?!”傅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瞪着她。
程婉妙泫然欲泣,“婉妙沒用,討不了表哥歡喜,表哥一意要娶司兵夫人爲妻,婉妙總不能留下做妾,只盼以後青燈古佛,了卻餘生!”
傅老夫人怒道:“我撫養你成人,難道就是爲了讓你做妾?!……”
她說着,神情忽然怔愣,像是在想什麼。
程婉妙問:“姨母,您怎麼了?”
傅老夫人嘴角扯起一抹笑,蒼老的臉上顯出幾分詭異,“你自然是不能做妾的,不過……旁人家都是妻妾成羣,我兒這般大了,侯府確實該納位妾了。”
程婉妙垂着頭,眼底閃過一絲陰毒。
……
第二天,傅廷燁難得抽出時間,百忙之中去了一趟別院。
兩人在一起用飯,傅廷燁問她:“我母親來過?”
華輕雪愣了愣,隨即點頭。
她不愛告狀,也不會像受委屈的小媳婦發泄埋怨,她什麼也沒說。傅廷燁卻對那天的事有所耳聞。
作爲人子,他不能責怪長輩,沉默了半晌,嘆道:“讓你受委屈了,母親她以前不這樣。”
雖然母子倆感情疏遠,但傅老夫人至少明白事理,而最近這段時間,她整個人彷彿失心瘋一般,沒了理智和修養。
華輕雪不好議論別人的父母,訕訕的附和了一句:“大概是因爲年紀大了吧……”
兩人就此話題都不想多聊,沉默下來,安靜的吃飯。
……
羅慕語來邀華輕雪外出逛街。
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以往在家幫盧正清處理藥材,打理藥園,現在盧正清什麼都不許她做了,連針線也不讓她碰,羅慕語便只能逛逛街,買買東西。
聽說東大街的布匹行,新進了一批不錯的料子,羅慕語想給沒出世的孩子買一些回去。
“你給將軍也挑一挑唄,不會做也沒關係,挑好了再找個裁縫,也算是你的心意嘛。”羅慕語這樣慫恿華輕雪。
給傅廷燁挑布匹麼……
華輕雪腦海中想象那個畫面。傅廷燁慣常穿兩種衣服,一種是朝服,另一種是將軍服,這兩種衣服都有朝廷專門的官署負責,至於他穿便服什麼模樣……
華輕雪居然想不出來。
光膀子的樣子她倒是印象深刻……
不過,她每天在家養身體,也確實悶得慌了,跟羅慕語出去逛逛也不錯。
兩人攜手出了門,帶着幾個丫鬟婆子。
今天是個沒風的好天氣,藍天白雲,初冬的日頭溫暖而淡遠。
羅慕語的消息果真靈敏,布匹行確實新進了許多貨,不少夫人小姐們都在店裡挑着選着,場面看起來頗爲熱鬧。
掌櫃認出華輕雪身上的衣裳面料是上等貨裡的精品,便知道來了大主顧,笑臉可掬的迎過來,將兩人引到二樓雅間,不但奉上茶水,還叫了店裡的夥計,挨個把布匹的樣品呈給兩人看。
羅慕語有些受寵若驚,偷偷跟華輕雪嘀咕:“也許是換了東家,這家店的服務以前沒這麼周到……”
華輕雪比羅慕語更白,聞言也就信了,“嗯,也許是呢。”
兩人一邊喝茶,一邊挑選布料,比起樓下那些忍受擁擠的夫人小姐們,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羅慕語給孩子挑完,又給夫君挑了不少好料子,打算做幾件舒服的裡衣。
華輕雪原本只是存着陪同的心理,看着看着,也漸漸來了興致。
不論是古代的紡織技巧,還是傳統的染織技藝,都讓她大開眼界,末了她竟然挑的比羅慕語還多。
羅慕語抽出一塊石青色的布樣,笑道:“這樣的顏色你是打算讓誰穿?讓將軍大人穿,會不會太嫩了些?”
華輕雪不好意思的抿脣笑。
這顏色對傅廷燁而言,確實太鮮嫩了。
她只是覺得這顏色染得很漂亮,忍不住就想買下來,沒關係,反正她還有兩個徒弟,蘇紹文和這個顏色就很襯啊。
兩人又挑了一會兒,華輕雪突發奇想,問夥計:“你們家有沒有一種布,很厚實緊密,非常耐磨……哦對了,水灑上去,還不容易溼,有這種布嗎?”
因華輕雪買的多,夥計知道這是大主顧,不敢怠慢,回道:“您稍等,我去問問咱們掌櫃。”
說罷,留下布樣,飛快的下樓去了。
羅慕語好奇的問她:“會有這種布?水灑上去都不溼麼?”
“唔……也不是說不溼,就是吸水性非常差,不像普通棉布,一沾到水都溼成一大片。”華輕雪解釋完,自己也笑着嘆了一聲,“我只是突然想起來,所以問問看,沒有的話就算啦。”
不過一會兒,店裡的夥計就回來了,跟着布匹行的掌櫃。
老掌櫃顯然見多識廣,比夥計有經驗的多,華輕雪描述之後,他立即道:“噢!您說的是帆布吧?”
華輕雪想了想,點頭,“嗯,算是一種帆布。”
“帆布多用於兩江流域和沿海地帶,只有造船會用到,盛京城裡的人家買布大多是爲了裁衣,故而店中並沒有帆布。”
華輕雪面露失望,“您知道在哪裡能買到嗎?”
老掌櫃沉吟片刻,說道:“客官若是要的量大,我們布行可以購進一批,但如果量少,這……怕是光路上的費用就吃不消啊。”
帆布在古代屬於粗布一類,厚實笨重,價錢完全不能跟精美的絲綢相比,若是量太少,車馬費只怕都賺不回來。
華輕雪也不知道多少纔算量大,問道:“一百匹,算多嗎?”
掌櫃差點仰倒!
“客官,您是要造船嗎?!”
這何止是多,恐怕還得南北調貨才能湊夠這個數!平時這帆布無人問津,只有每年春秋時節,要造船了,各大作坊纔會做出一些,故而現在存貨都不多,誰料華輕雪張口就要一百匹!
華輕雪笑:“不是造船,是要做點別的。”
掌櫃爲難道:“短期內可能湊不足一百匹,客官着急要嗎?”
“算不上着急,有多少暫時就給我多少吧。”華輕雪的態度很隨和,“等貨到了,我派人來取。”
她留下自己別院的地址,報了自己的名字,掌櫃差點給跪了!
“原來是司兵夫人!”
華輕雪笑了笑,和羅慕語一塊兒離開了布匹行。
兩個女子坐進馬車裡,馬車慢悠悠繼續往前溜達,看樣子似乎是要繼續逛的樣子。
茶樓之上的男子看了許久,笑得玩味:“想不到這大齊的司兵夫人,果真有幾分姿色,原來那連環畫上也不全是假的,如此嬌花,身邊怎麼能沒有護花的勇士?”
他起身準備下去,被桌邊另一名佩刀男子拉住,“三殿下且慢。”
男人笑容輕浮,“放心,阿琤,我不會唐突佳人,不過上去認識認識罷了。”
“殿下還是再仔細看看。”佩刀男子面無表情的掃視一眼下方。
三殿下蹙起眉,有些不耐煩,還是依他所言。
“……傅廷燁對這個司兵夫人,倒是護得嚴實。”三殿下看出了眉目,嘴角勾起。
看起來華輕雪似乎只帶了丫鬟婆子,實際上,在她乘坐的馬車前後左右,都佈置了暗衛,在默默保護他。
毫無疑問,這必然是傅廷燁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