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官用來捆住上官莞的繩子名爲“縛仙索”,顧名思義,是一件可以自行捆人的寶物,雖然不能繩如其名,真正縛住地仙,但也委實是不可小覷,不僅材質堅韌非常,而且可大可小、可長可短、可緊可鬆,想要憑藉縮骨功一類的手段脫開繩索,或是憑藉蠻力強行撐開繩索,都是萬萬不能。
想要解開“縛仙索”,實則與開鎖無異,需要知道解開繩子的口訣,只要誦出口訣,繩子便自行解開,或是修爲高出太多,強行將繩子毀去。可此時的上官莞被李玄都以“逍遙六虛劫”和“三分絕劍”制住,無法調用氣機,她又不是人仙途徑,僅憑體魄,自然是無法掙脫“縛仙索”。
宮官以“縛仙索”將上官莞的雙手倒縛背後,雙足也緊緊捆住,使其動彈不得,再以斗篷遮掩,旁人便看不出什麼異常。至於上官莞如何行動,倒也簡單,宮官雖然看似是弱女子,但在氣機助力之下擁有千鈞之力也不是什麼難事,僅僅是單手便可托起上官莞,使其雙腳離地,乍一看去,似是宮官挽着上官莞,實則是宮官託着上官莞前行。
宮官將上官莞打扮好後,擡頭看了眼天色,只見一盤冰輪漸漸移至中天,月光落在腳下的孔雀河上,波光粼粼,水光漫涌橋上,映照得橋上之人隨着水波盪漾而忽明忽暗。
宮官笑道:“我們所在的這座孔雀橋位於東城和西城之間,既不屬於東城,也不屬於西城,紫府覺得我們該去東城呢?還是去西城呢?”
李玄都反問道:“如果僅僅是隱藏行蹤,是東城好?還是西城好?”
宮官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東城魚龍混雜,就像一個泥潭,西城太乾淨了,清澈如水,一眼就能看到底。紫府覺得是泥潭容易藏身呢?還是清水潭容易藏身呢?”
李玄都道:“那就去東城。”
兩人往東城的方向走去,在經過橋頭堡的時候,沒有任何人出來盤問,裡面隱隱有鼾聲傳出,睡得很沉。
從孔雀橋到東城的鬧市,還有一段路程,這裡多是單純的客棧,租給那些想要進入西城卻暫時還沒有找到門徑的外來客人,這些人大多非富即貴,所以這裡還算安靜。
宮官和上官莞並肩而行,就像一對十分親密的好姐妹,宮官好奇問道:“上官姐姐,你是怎麼發現紫府蹤跡的?”
上官莞感受到宮官搭在自己腰上的祿山之爪正蠢蠢欲動,儘管心中不願,還是無奈開口道:“李世興沒有認出清平先生,我卻知道清平先生的手段,我從李世興口中知道了城外發生的事情後,就料定清平先生已經跟隨蕭翰等人潛入樓蘭城中,所以我派人一直盯着蕭家,稍有風吹草動,我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宮官點了點頭,聽不出是贊是諷,“上官姐姐心細如髮,見微知著,就是稍微魯莽,這才成了階下囚。”
上官莞自己明白,她不是魯莽,而是有了執念,她將上次失手被擒視作奇恥大辱,時刻都在想着雪恥,於是想方設法對李玄都出手,結果就是更大的恥辱。
不多時後,東城的喧鬧隨着夜風傳了過來。這也是樓蘭城的一大奇觀,魚龍混雜的東城好似精力無限,無論白日黑夜,永遠都是生龍活虎。
李玄都問道:“官官,東城的什麼地方便於藏身?”
宮官似乎早就料到李玄都會有如此一問,回答道:“當然是妓院了。雖然這裡的妓院比不了中原的行院,但勝在數量衆多,人來人往,泥沙俱下。”
李玄都又問道:以你的瞭解,哪家更合適?”
“怎麼,紫府想要試試新口味了嗎?”宮官吃吃笑道,“我聽說那些胡姬與中原女子很是不同,無論是相貌,還是……”
李玄都已經逐漸習慣了宮官充滿惡趣味的玩笑,面不改色地說道:“我是問哪座妓院更適合藏身。”
宮官想了想,說道:“最醒目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這便是‘燈下黑’的道理,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去東城最好的妓院,找最好的女子。”
李玄都一度覺得宮官是不是喜歡女人,不過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爲他從宮官的目光中發現一抹狡黠,於是他改變了想法,說道:“好,就聽你的。”
中原的行院除了“天樂桃源”之外,大致可以分爲三等。最頂尖的行院佔地極大,其內別有一番洞天,曲徑通幽。女子多是姿色姣好,精通文墨音律,除了一衆娼戶女子之外,另有樂工、裁縫、工匠、僕役無數,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戶,卻應有盡有。行院內部被分成無數個獨棟小院,許多權貴人物都會在此梳攏一個粉頭,包下一座獨棟小院,鬧中取靜,避世修養,可謂是名士風流。
不過在樓蘭城中是沒有這種行院的。樓蘭城中只有第三等和第二等的妓院,第三等不必說了,基本上開門就是那檔子事,毫無雅趣可言。
至於第二等,比起最頂尖的行院,在風雅檔次上並不相差多少,甚至還猶有過之,只是規模上有所不如,多是私宅或畫舫形式,許多名妓不願受老鴇轄制,就是以此自立門戶。在樓蘭城中,這就是最頂尖的妓院了。
在東城中,最頂尖的妓院其實就是一座私宅,每次只接待一位客人,而且價格不菲,甚至花了錢,也未必能被留下過夜。這類場所在江南等地並不稀奇,可在遠離中原花花世界的樓蘭城中,就十分罕見了。許多西城中的權貴人物,爲了凸顯自己與“賤民”們的不同,凸顯自己不急色,有涵養,有風度,偏愛光顧此地,上行下效,於是這裡便成了整個東城最頂尖的妓院。
想要去這等地方,當然要提前好些日子就排隊預約,而且還得備下不少銀錢,明面上不能算是嫖資,而是給丫鬟婆子的打賞錢,能來到此地都是非富即貴的體面人物,當然誰也不能缺了這點銀錢,要的就是面子。
宮官前不久還在西京城中,當然不會在這裡提前預約,可她哪裡是守規矩的人物,花了三百太平錢,便打通了門路。
三百太平錢,將近一萬兩銀子,無論放在什麼地方,都不算個小數目。李玄都如今的身家也就一萬太平錢而已,真正有錢的是陸夫人和秦大小姐,與他有關卻不是他的錢。不過這次是宮官出錢,李玄都也不多說什麼,若是讓李玄都出這三百太平錢,他寧可找個差一點的地方。並非李玄都吝嗇,只是單純覺得不值而已。
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又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了銀錢開路,宮官便有了見一見樓蘭城第一美人的資格。不過要在前院稍等片刻,因爲美人還未起牀。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可閻王卻是要臉的。要知道這位樓蘭城第一美人是有資格挑客人的,她不喜歡的,無論多少錢,她都不會留下過夜。
宮官讓上官莞和李玄都坐在椅子上,她侍立上官莞身旁,低眉斂目,乍一看,還以爲宮官是個丫鬟。李玄都問道:“這位樓蘭城第一美人叫什麼名字,倒是好大的氣派規矩。”
宮官道:“我聽人說,她的父親是中原人,母親是胡姬,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被母親一手養大,取了個胡人的名字,後來在樓蘭城中嶄露頭角,又取了箇中原的名字,叫作‘顏如玉’,就是‘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顏如玉’。”
李玄都難得打趣一句,“我叫李玄都,就是‘天上白玉京’的‘玄都’。”
宮官很給面子地笑了一聲,然後從自己的須彌寶物中取出一個盒子。
李玄都問道:“這是什麼。”
“禮物。”宮官回答道,“紫府果然很少來這種地方,有道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來這兒的人都是爲了一個‘嫖’字,可偏偏還要做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姿態,要送見面禮,要喝茶,要下棋,要聽曲,最好還能品評一二,或是詩詞唱和,相親都沒這麼累。”
李玄都訝然道:“聽你話中意思,你倒是常客了?”
上官莞也望向宮官,滿臉驚異,那意思分明是你手法如此熟練,原來是個慣犯?
在兩人的異樣目光注視下,若是秦素,早已經落荒而逃,就算是宮官也有些不自在了,解釋道:“你們兩個這麼看着我做什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我是牝女宗出身,耳濡目染之下,熟悉這些事情是很合乎情理的吧?”
李玄都喝了口茶,“我是清微宗出身,但我不會駕船,也不會鑄劍。上官姑娘是陰陽宗出身,多半也不會算命。”
宮官道:“那你懂不懂鑄劍原理呢?”
李玄都還真被她問住了,沉默了片刻,道:“的確很合乎情理。”
宮官打開盒子,只見裡面放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輝。
李玄都忍不住道:“太過奢侈了吧?”
宮官道:“只要紫府大功告成,壞了陰陽宗的好事,這座樓蘭城早晚是我們無道宗的囊中之物,到那時候,休說是區區一顆夜明珠,便是百顆千顆也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