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周阿牛所說,他居住的周家村爲避戰禍而躲入這北邙山的三不管地方,村民都是同一宗族,雖然開荒艱難,生活貧苦,但是因爲沒了盜匪和苛稅之故,倒也與世無爭,與外界接觸也就是每月派人去北芒縣中換取一些鹽、茶、布帛等物。
周阿牛在周家村就是個普通村民,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直到有一天他在耕地時遇到了一隻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兔子,想要吃點葷腥的周阿牛便追着這兔子,一路來到一處荒無人煙的深山之中,當時的周阿牛也並未在意,畢竟北邙山三十二峰,這樣的荒山荒地處處皆是,可就在這個時候,那隻兔子忽然不見了蹤影,不甘心的周阿牛不願白跑了這麼多路,便在周圍尋覓起來,結果他一不小心踩在一片鬆軟土地上,整個人便跌進了一條甬道之中。
說來也是奇怪,在他跌入甬道後不久,原本漆黑的甬道瞬間亮起了一盞盞長明燈,好似一條火龍。
接下來,他循着甬道前進,走到盡頭處,是兩扇大門,不是尋常的石門,倒像是青銅材質,他又不是盜墓賊,對於這等東西自然束手無策。接着他又去了甬道的另外一端,發現是一條死路,被泥土封死,甚至可見樹根等物。
最後他只能循着原路返回,幸好他跌下來的地方不高,也就尋常屋頂的高度,他把那些塌陷下來的泥土堆積於一處,然後踩在這泥土上,勉強爬了出來。然而就在他回到村子不久,身上就開始生出這種黑色惡瘡,不僅僅是臉上和脖子上,還有衣服下面看不到的地方,都生滿了惡瘡,他這才發覺事情並不尋常,村裡沒有郎中,於是他就想要去外面找個郎中尋醫問藥,沒想到剛剛走出村子不遠,便頭暈噁心,渾身無力,一頭栽倒在路邊。
聽完周阿牛的話,李玄都和南柯子對視一眼,心中已經有數。
周阿牛所說的周家村,想來就是他們先前看到的炊煙升起之地了,因爲他們兩人是由北向南而行,而那村子位於正西方向,並不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那麼周阿牛由西向東北方向而行,剛好與他們的必經之路形成一個交叉,那也在情理之中。
周阿牛身上有煞氣環繞的原因也很好解釋,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座大墓的緣故,而且根據周阿牛的敘述,此時大墓雖然還未完全開啓,但是已然初見端倪,按照道理而言,大墓是不可能埋得這麼淺的,可週阿牛跌落的地方與甬道地面距離纔不過一人多高,那麼南柯子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座大墓其實是在自行上升,從地底深處升上地面,待到大墓完全破土而出之時,便是那太陰屍出世之日。
這種上升,不同於有高人指點的點穴建墓,自然會牽動、破壞周圍的地脈地氣,甚至會使一個風水府邸變爲一處凶地,靈氣化爲煞氣,天現異象,故而正邪兩道的高人才會生出感應,通過推算得出太陰屍將要出世的訊息。
現在南柯子和李玄都要尋出太陰屍的出世之地,便要從這個周阿牛的身上入手,好在南柯子喂他服下一顆丹丸之後,暫時壓抑下了煞氣餘毒,讓周阿牛對於南柯子敬若神明,當南柯子提出要去看看那座大墓以免其害人更多的時候,周阿牛雖然流露出幾分畏懼之色,但還是答應下來。
不過南柯子心裡也清楚,他給出的那顆“九陽丸”不過是強行提起了周阿牛體內的一口陽氣,使其暫時壓制下體內的煞氣,待到丹藥的藥效一過,煞氣還是會立刻反噬,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如果沒有這顆“九陽丸”,此時周阿牛現在就要身死,有了“九陽丸”,便可以再多活個兩三日,至於根治的辦法,不是沒有,而是代價太過昂貴,遠非尋常人可以負擔,就算是南柯子,也沒這個身家,非要動用宗門的財力不可。
決定好動身之後,南柯子卻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因爲道術本質是以假作真的緣故,所以道門中有句話語叫做:“遣山嶽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雖說此言略有誇大之嫌,但也說得在理。同時佛家又有云:“骨肉凡胎,重似山嶽。”所以許多術法,對於凡人難有作用,就好比那玄而又玄的“陰陽門”之術,身無修爲的普通人根本無法通過,若是強行通過,不死也要丟掉大半條命,此時南柯子也是如此,若讓他一人飛騰而行,倒也不難,可再帶上一個凡夫俗子,那就是難如登天了。
同理,許多厲鬼道行通天,可以呼風喚雨,改變天時,可偏偏就是搬動不了自己的生前遺骸,一旦被人拿住,便是一個天大的把柄。
反倒是武夫沒有這方面的限制,有多大的力氣做多大的事情,雖然沒有“陰陽門”這等取巧手段,但也沒有諸多限制,正所謂有得就有失,這也是武夫和方士的各有優劣所在。
李玄都看出南柯子的窘迫,主動開口道:“由我帶着他便是,就是不能騰空御氣而行,只能在地面奔行。”
“足矣,足矣。”南柯子摸着山羊鬍子道:“正所謂‘遣山嶽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像那等妖孽鬼物之流捉拿凡人,不過是以狂風拉扯着就地而行,不能帶到空中去,像這樣的手段,貧道也會,可難免不太好看,就有勞李先生了。”
這番話卻是說給周阿牛聽的了,畢竟李玄都身爲同道中人,哪有不懂這些的道理,而周阿牛一介凡夫俗子,自是不懂這些,南柯子剛剛在他面前豎立了老神仙的身份,卻是不好隨意破功。
周阿牛聽得一驚一乍,原本心中略有疑慮,不過見這位老神仙輕輕一跺腳,身形一躍,竟是真得飛到了空中,懸而不墜,不由得對這位老神仙的敬畏更深。
至於南柯子先前對敵,爲何不用這“御風術”,而是要用那“甲馬”,那就好比是騎馬,會騎馬是一回事,能在馬背上彎弓搭箭又是另外一回事。同理,南柯子能夠御風而行是一回事,在御風而行的同時能與人鬥法又是另外一回事,一般只有到了天人境之後,方能真正隨心所欲地御虛凌空,所以與人交手時,南柯子老老實實地在下地而戰。
還沒等周阿牛感嘆完老神仙的神仙手段,他就感覺到一隻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眼前就是一花,待到他重新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被那位說話不多的李先生帶着行於一棵棵參天大樹的樹冠之上,只是在看似一踩就斷的樹枝上輕輕借力,便可躍出極遠的距離,使得他兩耳中盡是風聲,而所去的方向正是周家村的方向。
他再勉強回頭望去,只見那位老神仙就在他們身後不遠的天上飛着,心中愈發敬畏。
就在此時,李玄都問道:“你說的大墓,在你們村子的什麼方位?”
周阿牛趕忙回過頭來,回答道:“大概是在西北方向。”
李玄都沒有說話,就在他們頭頂的南柯子從褡褳中取出羅盤,調整了一下方位,道:“西北方向果然有陰氣滋生,應該不會錯了。”
李玄都猛地一個停頓,踩在一根比較粗壯的枝幹上,正當周阿牛有些疑惑的時候,就見李玄都腳下狠狠發力,直接踩斷了這根枝幹,借這股反震之力,帶着周阿牛猛然一躍,一掠近百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