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媚娘來開石安縣後,徑直前往紫仙山中一處隱秘入口,經過一段在山岩中以人力開鑿出來的漫長通道,終於了回到紫仙山的山腹,這是一條專供天樂宗上層通行的通道,鮮有人知,出口位置開在一處錦繡房間之中,地面上鋪着一張從西域運來的名貴地毯,以一架三疊式玉石屏風將內外兩間隔開,外間被佈置成待客的客廳,內間則是佈置成書房的樣式,專門有一張紫檀木書案,案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還有諸多清供雅物,尤其是一塊用整塊白玉雕成的蟠龍鎮紙,無暇通透,背面微雕有太上道祖的三千言,僅是這些東西,就能價值百餘太平錢。
在百媚娘走出通道之後,一面書架轟然移動合攏,將通道的出口遮擋。
這兒不是百媚孃的住宅居處,只能算是是供她小憩和處理宗門事務的地方,她作爲天樂宗的副宗主,在“天樂桃源”有一座獨屬於自己的府邸,這兒則是天樂宗的宗門重地,類似於正一宗的大真人府,乃是宗主居所,同時也是宗門的議事場所,各長老、管事平日並不在此居住,但各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單獨房間,以供處理宗內事務。
百媚娘纔在書案後坐下,門口就傳來一陣毫不掩飾的腳步聲,然後便是不輕不重的敲門聲。
百媚娘平靜道:“進。”
一名身着大袖宮裝的婦人緩緩走進屋內,開口就笑:“副宗主,這幾日隔三差五就出去一趟,可是等到要等的人了?”
雖說每位長老的房中各有一條通道,但這些通道最終都會匯聚到一條出山之路上,這條位於山腹之中的出山之路有專人把守,只要在紫仙山的入口位置多布眼線耳目,就可以知道宗內之人是否離開過“天樂桃源”。
百媚娘對於婦人的笑裡藏刀無動於衷,淡然道:“我出去與否,與你何干?”
“怎麼能說沒有關係?”婦人笑了笑:“畢竟你我都是同門,同門之間相互關心一下,難道不行嗎?”
百媚娘盯着婦人看了一會兒,展顏笑道:“當然可以,畢竟你是宗門的大管事,我與你也是這麼多年的交情了,知道你素來行事謹慎,生怕有半點差池,所以多問上一句也在情理之中。”
婦人同樣直視着百媚娘,語氣柔和了許多,“既然姐姐知道我謹慎,那事情就好辦了,我聽說姐姐私下與一個本宗棄徒常有來往,若是我所猜不錯,姐姐這次去見的就是此人?若是姐姐被這等宵小之輩矇騙,那就不好了,所以我打算將此事告知宗主,請他來定奪,這就穩妥了,想必姐姐寬宏,一定不會責怪妹妹,對不對?”
百媚娘望着她,沒有急於開口。
這名婦人就是整個天樂宗的第三號人物鳳樓春,這些年來,兩人間隙不斷,像今日這樣的勾心鬥角,早已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
鳳樓春,這個名字一聽便帶着稍許風塵意味,事實上也是如此,她乃是紫仙山“天樂桃源”的大管事,論境界修爲,在天樂宗諸多長老供奉中算是不上不小,先天境而已,可要論地位,便是僅次於宗主醉春風和副宗主百媚娘。
在一個偌大宗門之中,不一定是修爲越高也就地位越高,如果境界修爲沒有高到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地步,那麼有些時候還是要看其他方面,就拿鳳樓春來說,單純以她先天境的修爲自然無法服衆,可誰讓她善於經營呢?這偌大的一座“天樂桃源”都要靠她操持,每年每月,不知多少白花花的銀子從她十指間流過,說是金山銀山也不爲過,就衝這賺錢的本事,旁人不服能行?
若沒有這雪花花的銀子,宗主拿什麼鋪路?拿什麼去打通宮裡司禮監老祖宗的關節門路?若沒有那位老祖宗的呵護,這天樂宗又憑什麼在此地立足?
要知道中州距離西北已經不算遠了,牝女宗早就對同出一源的天樂宗有吞食覬覦之心,若非天樂宗與司禮監有黃金堆出來的香火情,使得司禮監動用權柄,令中州守軍在紫仙山一線嚴密設防,阻攔牝女宗勢力南侵滲透,天樂宗早就給吃得骨頭不剩。
若是銀子跟不上,司禮監的香火便要斷掉,牝女宗的那幫賤人最是喜好見縫插針,立時就會動手,天樂宗便岌岌可危,已經覆滅的荊州平安縣龍氏便是前車之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鳳樓春倒是還好,有賺錢的本事,也有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人脈,牝女宗得了這處“天樂桃源”,也要人來經營,那她大不了改換門庭,做了牝女宗的弟子便是,反正都是女子,女子何苦爲難女子,牝女宗多半也會樂見其成,可天樂宗上上下下的老少爺們,總不能認了乾孃做那裙下之臣吧?
就衝這點原因,天樂宗上下誰敢不服她鳳樓春?
至於什麼正邪之爭,什麼天下大勢,天樂宗比不了無道宗、牝女宗這等龐然大物,根本摻合不了,還是安心賺自己的銀錢纔是正道。
所以她是天樂宗的主和一派,畢竟和氣生財。
至於主戰一派,就是副宗主百媚娘了。在鳳樓春看來,和那些過江強龍硬碰硬有什麼好處?真要細細算起來,就算是打贏了,也不過是賺到一個面子,裡子上卻是元氣大傷。若是打輸了,丟了面子,傷了裡子,就不是賠錢可以了事,極有可能會被人家乘虛而入。那“天刀”秦清爲何能成爲忘情宗和補天宗的兩宗之主?還不是忘情宗式微,這才被補天宗的秦清鑽了空子,就算是當年一手遮天的皁閣宗,如今也不得不寄人籬下,在陰陽宗的屋檐下低頭,這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前車之鑑,不可不察。
說到底,還不是吃準了宗主好強的性子,整天鼓吹這個,投其所好罷了。
正因爲如此,鳳樓春與百媚娘之間一直關係不睦,暗中頗多齟齬。
過了片刻之後,百媚娘方纔緩緩開口道:“這件事,我會親自去向師兄解釋,就不勞鳳妹妹的大駕了。”
鳳樓春拉長聲調“哦”了一聲,笑眯眯道:“既然如此,那倒是妹妹我多事了。”
百媚娘不再理會她,徑直出門。
鳳樓春站在原地未動,只是轉過身,望着百媚孃的身影,冷笑不語。
廟堂之上有帝王心術,這是朝堂上皇帝的說法,說白了無非就是平衡之道,使得下面的兩方人形成相互制衡之勢,無法一家獨大,從而無法威脅到皇帝的地位,這一套放到宗門之中同樣適用。就拿她們天樂教來說,宗主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總攬大權,百媚娘這個副宗主就好比是那內閣首輔,而她呢,則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一內一外,相互制衡,誰也不能越過自己的本分去,這宗主自然也就高枕無憂了。
她正是因爲明白了這一點,纔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釁百媚娘,宗主不但不會怪罪於她,反而會覺得她做得對,愈發偏向於她。
當然,她也沒想着把百媚娘給徹底踩死,更不要提什麼斬草除根,且不說宗主和百媚娘之間這麼多年的師兄妹情分,就以宗主的心性而言,也絕對不會讓她一家獨大。可她覺得,兩人換一換位置還是可以的,讓百媚娘站在她後面,由她來做這個一人之下的副宗主,這纔是剛剛好。
在百媚娘離去之後,鳳樓春也不在此過多停留,想了想,也往宗主所在的方向行去。
她倒要看看,你這個百媚娘,要怎麼跟宗主解釋,若是解釋不清楚,或是想要含混其辭,她倒是不介意幫個忙,讓宗主好好明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