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屈指一彈,房夏感覺自己幾乎握不住手中長劍,差點脫手。她心中驚駭非常,此人分明是歸真境的高手,就算在青鸞衛中也不是尋常人物。
陳風道:“先前那對年輕男女,修爲驚人,就連我也看不透他們的深淺,而且又是涉及到秦家和慈航宗,我更不敢輕舉妄動。可笑你們這些蠢貨,竟然不知道抱緊了此二人的大腿,反而以爲高枕無憂,獨自上路。若是他們二人在此,我就只能乖乖陪你們去江州,然後繼續做你們的好鄰居了。”
房夏扶住搖搖欲墜的丈夫,滿心絕望。
他們夫婦二人本以爲這次不過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哪裡會想到竟然是陰溝裡翻船的局面。
陸姓婦人畢竟是見過世面之人,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普通婦人,她定了定心神,沉聲問道:“到底是誰要抓我們?是晉王?還是太后?”
“到了此時,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陳風反問道,“陸嫂子與其考慮是誰要動你們,不如考慮考慮誰能救你們。”
陸姓婦人面容平靜,“就算死,也要做個明白鬼,不是嗎?”
陳風伸出大拇指,“陸嫂子好氣魄,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你若不是朝廷欽犯,我還真想把你收入房中。”
陸姓婦人臉色一冷,不再說話。
陳風很有貓戲老鼠的閒情逸致,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知道詔獄中的許多犯人爲什麼會選擇自盡嗎?”
那姑娘鼓足勇氣道:“無非是你們青鸞衛心狠手辣罷了。”
“這話對也不對。”陳風說道,“到了裡面,嚴刑拷打還在其次,關鍵是屈辱,想象一下,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公卿大人們,被關進了詔獄,與便盆鎖在一起,手足動彈不得,想躲也躲不開,能忍受嗎?這只是其中一點微不足道的把戲,還有更厲害的手段,對於他們來說,當真是生不如死。至於女犯,花樣就更多了,幸虧是天子腳下,若是在地方大牢,女犯們說不定還要被迫接客呢。”
陸姓婦人聞言後終於是露出幾分驚惶之色。
陳風淡然道:“放心,你們有機會見識的,說不定還能親自體驗一下。”
話音未落,陳風已經突然向那老僕出手。
老僕在倉促之間勉強擋下了陳風的一掌,卻不住向後退去,口中吐出鮮血。
這名老僕身手不俗,同樣是先天境的修爲,否則也不能護着一行人逃出江陵府,可對上陳風這位歸真境宗師卻是沒有多少還手之力,關鍵在於他是武夫,有句老話叫做“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武夫一道,與人爭鬥常常虧損血氣,若是不能踏足歸真境,年老之後,氣血日益衰,意氣日益微,一身修爲最多隻剩巔峰時的八成左右,所以同境之爭,必然是年少的打敗年老的,所謂“拳怕少壯”便是由此而來。
陳風佔據了境界的優勢,又佔據了“拳怕少壯”的優勢,如何不能取勝?
老人心知取勝無望,已經萌生死志。
便在此時,一個女子突兀說道:“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陳風猛地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頭戴帷帽的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一行人的不遠處,竟然陳風沒有察覺到分毫。他認得這個女子,正是先前出手救下了高家一行人的女子,自稱是“白衣觀音”白繡裳的侄女。
陳風的心往下一沉,“你沒走?”
來人正是秦素,她反問道:“我走哪裡去?你覺得我身爲白宗主的侄女,不需要回江州嗎?”
陳風臉色陰晴不定。
秦素沒有貓戲老鼠的興致,直言了當道:“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可以饒你一條性命。”
陳風猶豫片刻,臉上有了笑容,“既然白夫人這麼說了,那……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自當是合盤托出,只望夫人能遵守諾言。”
秦素道:“這是自然。”
陳風點了點頭。
房夏急聲道:“小心暗器。”
可是爲時已晚,陳風的暗器已經出手,無數銀針自他衣領、肩膀位置發出,好似一團茫茫煙雨。這是青鸞衛的獨門手段,又經過唐家高手改進,就算對上歸真境的宗師,在出其不意之下也有奇效。
陳風不愧是青鸞衛精心培養出來的高手,哪怕是在出手的一瞬間,臉上的笑容仍舊沒有分毫破綻。
不過下一刻,陳風臉上的笑容就徹底凝固。
因爲他射出的暗器全部凝滯於秦素身前,纖毫畢現,動彈不得。
陳風嗓音顫抖道:“天、天人境?”
秦素一揮袖,所有暗器悉數落在地上,然後緩緩走到陳風的面前。
陳風不是沒想過逃走,可他絕望地發現自己已經被眼前女子的氣機徹底鎖定,根本就是逃無可逃。至於出手反抗,陳風更是在第一時間否決這個念頭,對上一位貨真價實的天人境大宗師,求饒興許能有一線生機,反抗只能是死路一條。更何況那個深不可測的男子還未露面,多半也是一位天人境大宗師。難道那個關於清平會的傳聞是真的?這個所謂的清平會當真是清平先生李玄都創建?而不是那些餘孽們虛張聲勢?
陳風心念幾轉之間,已經是有了決斷,不等秦素開口,好似連珠炮一般主動說道:“我在天寶四年就尊奉青鸞衛都督府的命令找到了高家之人,直到今年,上頭才真正下令抓人,雖然我不知道是誰的意思,但依照我的揣測,多半與晉王有關。”
秦素問道:“爲什麼是晉王?”
陳風道:“太后懼怕清平先生,求助於儒門中人,儒門中人提出了幾項條件,其中一個條件就是皇帝親政。如果當今天子得以親政,太后還是太后,有母子的名分,陛下也不能將太后如何,可晉王就不一樣了,所以我猜晉王是要做些文章。這高家一行人去了帝京,也未必會死。”
秦素問道:“既然高家之人未必會死,你還如此羞辱她們,你就不怕被她們報復嗎?”
陳風乾笑一聲,“夫人明鑑,雖說高家之人未必會死,但多半也是傀儡棋子之流,着實是不足爲慮。”
秦素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又問道:“你是如何得知儒門中人向太后提出了條件?雖說以你的境界修爲,在青鸞衛中的地位不會太低,但也不足以參與到此等大事之中。”
陳風遲疑了一下,說道:“太后得勢,也就最近十年,內閣得勢,能追溯到宣宗皇帝在位的時候,司禮監得勢,與內閣相差無多。可青鸞衛得勢,最早卻可以追溯到太祖皇帝年間,這麼多年的耕耘下來,我們青鸞衛想要知道帝京城中發生的什麼事情,還是不難。儒門高人高則高矣,卻不會在意那些不起眼的宦官、宮女、侍衛之流。”
陳風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這就好比是一座衙門,坐堂官是年年換,可底下的小吏是不會換的,多半還是父子傳承,如此一來,小吏們便是上下一體,鐵板一塊,甚至可以將坐堂官架空。青鸞衛都督府也大抵如此,坐堂的都督們是換了一茬又一茬,可弟兄們真正服氣的還是自己選出來的十三太保。”
秦素倒是聽李玄都提起過所謂的青鸞衛十三太保,自本朝太祖皇帝設青衣司以來,便由所有青鸞衛共同推舉出十三個人,號稱“十三太保”。十三個位子一直沿襲下來,死了一個或是走了一個,便再推選出一個補上。這十三個人在數萬青鸞衛裡不論職位高低,名頭都是響的。只是隨着青鸞衛逐漸衰微,這青鸞衛十三太保也不如從前,就連十三個天人境大宗師都湊不齊,大多是歸真境。
秦素聽完之後,揮了揮手,示意陳風可以走了。
陳風有些驚疑不定,顯然沒想到秦素這麼說話。
房夏趕忙說道:“白夫人,解藥。”
秦素看了眼身中暗器的周秋,雙手伸直,手心向上疊放,左手在上,右手中指彎曲勾住左手中指根部,結成“九色蓮花印”,只見在她的十指之間綻放出七彩蓮華,星華點點,隱約可見一朵九品蓮花的虛影在徐徐綻放。
房夏見此情景,震驚道:“這難道說傳說中的慈航宗絕學‘蓮咒’?”
秦素微微點頭,以蓮花罩住周秋,然後只聽得幾聲輕響,刺入周秋胸口的銀針已經被無形氣機彈飛出去,周秋活動了下身子,再無異樣。
周秋朝着秦素深深作揖,“多謝白夫人救命大恩。”
秦素只是輕輕點頭,沒有多餘言語。
她本就是個少言寡語之人,只是在李玄都面前纔算例外。
房夏遲疑了一下,說道:“白夫人,就這麼放走了他不成?”
秦素道:“我遵守諾言。”
雖然秦素語氣平淡,但卻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威嚴,讓周秋和房夏不由心生怯意,沒有再敢強求什麼。
陳風衝着秦素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這才飛快轉身離去。
秦素自有自己的考量,在她看來,陳風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小角色,是死是活都無礙大局,關鍵還是那些讓人頭疼的儒門隱士,雖然已經死了虎禪師和青鶴居士,但還剩下五人,仍舊不可小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