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可沒有楊輔清想象的那麼傻。他的屁股比誰都沉。
曾國藩是什麼?一個酸儒而已。一個憑藉權臣的賞識,用了九年時間走了別人半生,甚至於一生都走不完的升遷之路的人。他是真正在滿清朝廷中極罕見的那種受益者,因爲他畢竟是個漢人的血統。他從來沒摸動過刀劍,他所處的時代早已不是凡書生必要置劍的年代了,書劍書劍,那是老祖宗的榮耀。他更沒看過什麼兵書戰策,因爲對他來說,那東西沒用,他混跡的是官場,而不是戰場。
因此,他練兵打仗,從一開始,運用的就是一種在別人看來最笨,而只有聰明人才會明白其中奧妙的笨方法。練兵就不說了,那也許是他偶然不知道哪天閒暇無聊的時候,翻看到了戚繼光,就留在了印象中,現在照貓畫虎的先學上一番。當然他還沒忘了一個“發明”,高軍餉養悍兵,人爲財死,鳥爲食兒亡嗎。不管它怎麼樣,反正自己不喜歡錢的人,斷然想不出這種辦法來。
在這點上,他比其他的掌握軍隊的人顯然要聰明很多,他甚至竊笑其他的大員們,那些靠剋扣軍餉企圖發財的人。愛錢不是那種愛法的,兵跑光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最後也會賠進去,這樣摟到錢給誰花去?淺薄,太淺薄了!
說到打仗,他不會打,可是他笨人自有笨方法。他做任何事情只追求結果,把這種思想運用到戰術之中,那就是步步爲營,打一仗需要花多長的時間無所謂,關鍵是要獲取最後的勝利。所以,他要求各營隨營伕役,什麼不帶也要帶夠吃的喝喝的,更關鍵的是用的。什麼鍬鎬鋤頭之類,多多益善,一旦用起來必須達到人手一個。伴隨着充足的後勤供應,是他和部下們百說不厭的戰術策略。太平軍不是喜歡固守城池或者營壘以逸待勞嗎?那好,咱們就到了他們眼前先築壘,然後深挖溝,像蜘蛛網似的朝前一點兒一點兒的推進,直到抵達對手的營壘下,或者是城牆邊。至於是用上一個月還是一年的時間打下一個營壘,還是攻破一座城池,都無所謂,就是和他們泡蘑菇似的慢慢拼。
他其實真的是很聰明,聰明到滿清入關要說是漢民族的最大恥辱時,那麼如果再要叫他靠剿滅太平天國發跡起來,這種恥辱就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是他這個號稱是漢人儒學、理學文化大家的無恥之徒,給中國人背上了一部更加沉重的恥辱史。
被視爲蠻族入侵併最後統治中華大地的,數千年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也僅有兩次,一個是蒙元,再就是滿清。
漢文化博大精深,禮儀治國。也許正因爲如此,歷史上雖然也曾無數次的強大過,卻一直未能根除來自北方蠻族的入侵。漢民族太善良了。善良到即便是在強漢對匈奴投降者,還要採用優撫政策,甚至有漢武帝的“胡降者數萬人,皆得賞,厚賞,衣食仰給縣官,縣官不給。天子乃損膳,解乘輿駟以澹之”。而盛唐則更是有禁止掠奪突厥人、吐蕃人、回鶻人、新羅人爲奴婢的禁令。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去徹底毀滅那些所謂的蠻族。
可反觀蒙元,滿清呢。在蒙元統治的時期,漢族是第四等,也就是最卑賤的民族。在蒙元殘酷殺戮、欺榨漢民族的同時,它也沒忘記蹂躪漢民族的文化。在兩宋以前,中國人“對龜的崇拜是至尊至深至全的”,萬世一系,皆出於黃帝,而黃帝族就是一個以龜爲圖騰的民族。在傳說歷史時期,中華民族每向文明邁進一步,無不求助於或者是歸功於龜。如助女媧補天,向伏羲獻八卦,決策黃帝戰蚩尤,幫堯立德治國,幫禹治水,助倉頡造字,示湯伐夏,助周公作禮,爲秦築城等等不一而足。即使是財神,也不是後來人們所知道的那個趙公元帥,而是龜。在幾千年的悠久歷史中,中國人把龜當作是最公正、最靈驗、最現實的財神。
到了唐代,人們更是把對龜的崇拜推到了頂峰。將傳統的調兵遣將虎符改爲龜符,北方邊陲的都護府改爲龜林府。至兩宋時,中國人凡戰前,甚至一定要去行龜卜,求龜助。戰爭中,將士們都形成了一個堅強的信念:只要還有龜旗在,攻、戰無不勝。龜成爲了不可替代的軍膽,軍威。但是元朝的民族征服,卻使龜由至尊之位,跌入了污穢的深淵。因爲中國人崇龜,具有今天人已無法想象的精神力量,忽必烈認爲這纔是他損兵折將的總禍根。於是,他以一個征服者的姿態,全面開始消除“龜患”。
元以前的二十二史,歷代都有以龜爲名的人和事立傳入志。而自元明清的三史中,全再無以龜爲名的人事蹤跡。甚至在《史記》上記載的八種名龜之一的“八王龜”,當年這個被人們作爲求之不得的“官星”、“財神”,元以後竟也被篡改爲了“王八龜”。進而演繹出“王八蛋”、“王八羔子”等等罵人的髒話。可笑嗎?中華民族近五千年的文明史中,四千多年的龜文化就是這樣被徹底扭曲了。
蒙元的統治儘管極爲野蠻,但中國人還是保留了自己的民族服裝和髮式。也許開始的蒙元只是把它當作了一個劣等民族的標籤,留下它以更方便區分。
而滿清則不然,它對中國漢民族文化的摧殘更陰毒、更純粹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滿清直到滅亡之時,總人口也只不過區區500萬。做爲少數民族統治者,滿清是要本能地來推行其“民族主義”。和蒙元簡單粗野的赤裸裸“四種人”制度相比較,滿清推行的是所謂“全方位的民族主義”,也就是集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爲一體的全方位“民族主義”。
楊州十日,嘉定三屠的獸行就不說了,都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單隻從文化角度看,滿族就的確是個蠻族,它也只是在努兒哈赤時代,才創建的滿文,文化之落後自是不言而喻。入關後,滿清卻只能、也就最重視利用文化作爲精神武器統治漢民族。他們的所作所爲達到了幾千年蠻族來對中原文化破壞的頂峰,也達到了對漢民族精神文化破壞的頂峰。
第一個表現,就在對漢民族自尊、和民族傳統文化全面絞殺的剃髮令。歷史上,少數民族入侵、入主中原,如雖有“亂以氐、羌、突厥、契丹、蒙古之風”,但多被擁有悠久文化積澱的漢民族同化。元朝也曾最後試圖過要改變漢民族的統一服飾,結果卻釀了元末漢族大暴動的重要誘因之一。
滿清的剃髮令不僅是對漢民族的極大污辱,更是對漢民族集體自尊和自信力的毀滅性打擊。它還使漢民族數千年的髮式、服飾傳統陡然間蒙難,“唐製衣冠蕩然無存”還是其表,使漢民族從此失去了往日的驕傲、自尊和自信的精神境界。
而比剃髮令更陰毒的精神統治是尊孔。多爾袞剛一入關,就立即大張旗鼓地祭拜孔廟。這是一個令人落淚的天大笑話。滿清的辮子兵們一邊兒殺人放火,無惡不做,一邊兒卻在祭拜孔廟,以顯示他們如何地崇尚禮儀。這個“孔聖人”的地位也就是在這流淌的血海和如山的白骨之中,達到了“集千聖、等百王”的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
誰會相信這是真的?孔府的後人們相信過,也曾低賤地去哀求他們滿清的新主子,期望能保留下延續了三千多年的孔家衣冠,可遭到是什麼?只有那慣常的以句話,即“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
非但如此,滿清還更是特別重視和利用“理學”這一“太監學說”,來奴役和宰割漢民族的傳統精神。
理學第一次由在野成爲官學,就是在異族入主中原的蒙元之時,做爲非凡的政治家,忽必烈有着敏銳的嗅覺,把理學做爲官學,這樣才能更有利於統治人口衆多的漢民族。忽必烈並以“儒教大宗師”的名義號令天下。但忽必烈的後代少有他這樣的智慧,蒙元一朝,文治相當差勁,甚至連科舉這樣一個大可收買人心的舉措,也是常常的荒廢。
滿清卻不僅承繼了蒙元的鐵血政策,更比蒙元大大的狡猾無比,使有清一朝二百六十多年的“右文之盛,前古罕見”。這右文之勝不僅表現在康熙的《舉博學鴻儒詔》,特別的盛舉是四庫全書,有目的,有計劃,有組織,有系統的對漢民族英雄史進行空前絕後的荼毒和大肆的誹謗。滿清手段的高明和陰毒,不是焚書,而且“全毀、抽毀、剜去”之類的也姑且不提。最陰險的是刪改了古書的內容,其目的非常非常的明確,即叫你“永不會覺得我們中國的作者裡面,也曾經有過很有些骨氣的人。”
應該說,他們成功了。經過滿清二百多年的精神奴役,到了曾國藩們的這個時候,滿清基本上已經完成了使漢民族忘記血史,永不會覺得漢民族中還有過什麼很有些骨氣的人的目的。“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亡的豈只是古書,失去了的豈止是髮式,衣冠,這是漢民族精神傳承的大斷裂和大毀滅。
魯迅先生曾說過:“對我最初的提醒了滿漢的界限的不是書,是辮子,是砍了我們古人的許多的頭,這才種定了的。到了我們有知識的時候,大家早忘了血史,其實,這大家早忘了的血史,四庫全書還是功不可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