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圖善可沒那麼好的心情來忽悠任武,只不過當他給任武發出第一封求援信的時候,安定城的戰況還並沒有他說的那麼邪乎而已。
當初爲了防止紅一方面軍大舉出川奪取漢中,並進而威脅關中重地,動搖了大清在西域的根基,本來應當坐鎮蘭州府的陝甘總督兼甘肅巡撫景壽,以甘肅布政使恩麟代理了本身兼任的甘肅巡撫事,自己卻一屁股就坐在了西安。雖然景壽絞盡了腦汁,在陝甘兩地也幾乎傾盡了全力,甚至不惜挑動回亂,結果卻還是雞飛蛋打,關中盡失。
爲了執行景壽的以回治漢策略,穆圖善在把自己安身立命的寧夏府城拱手讓給了馬化龍之後,也就只能委屈地來到了安定,擔負起把守着這蘭州南大門的重任。令他遺憾的是,儘管他人來到了安定,可以前手下原本就不多的兵馬卻沒有能來到多少。他的得力臂膀副部統善慶連同主力被景壽調去了西安參加所謂的會戰,當然,也早已經成了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再回頭了,眼下他手裡除去僅有的不足三百滿洲兵,即使再加上安定原有的一營綠營兵及蘭州匆忙調來的人馬也不過兩千。就這點子人馬,還要承擔着河州、洮州、會寧諸地的聯防。這一切,都不能不叫穆圖善像由於高原反應那樣,胸口壓抑。
對景壽等人的這種策略,穆圖善本身是並不太以爲然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回回暴亂給太平軍雖然帶去了些許的麻煩,卻沒有能夠阻止他們在關中的步伐。尤其是最後這招封馬如龍爲什麼國王,他更是難以理解。他明白,真的要是按照宮裡那位慈禧太后的心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麼做的,出這種招數的人一定又是圍繞在太后身邊的那些俄國人。
儘管他也十分清楚,目前的局勢下,在大西北如果得不到回回們鼎立的幫助,大清朝的這點殘餘勢力,是禁不住太平軍那種風捲殘雲般的氣勢的。可那又怎麼樣?畢竟他在寧夏將軍這個任上呆的時間不算短了,對回回們的瞭解也可謂是瞭如指掌,回回們一撅腚能拉出幾個羶氣十足的糞蛋兒,他都能猜得到。太平軍可怕,回回們照樣不是省油的燈。這些回回們,是不會真心實意地爲大清朝玩命的,他們只是爲了自己。陝西的回回猖狂,那是因爲他們早已沒有了自己立足的根本,一來是要把太平軍趕出他們的家園,二來是要在甘肅的回回們面前立威,顯示自己強大的實力。
不管怎麼樣,前一階段的形勢穆圖善看得很清楚,無論是對漢族百姓殺得紅了眼的陝西回回,還是甘肅的回回,他們都沒有正面與太平軍大砍大殺的勇氣,不過都是順手撈點便宜佔。而且,最叫他感到深惡痛絕的,還是回回們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誠信。就像河州的馬佔鰲之流,本來希望他們能在河州、洮州等地鬧個風起雲涌,不給太平軍以任何西進的念頭。可結果呢,馬佔鰲這個混蛋從他手上“騙取”了河州、洮州還沒多久,居然就在太平軍的恐嚇下連個招呼都不打,夾着尾巴就一直竄去了會寧,隨後又繼續逃到了固原,這一下,不僅沒有拖住太平軍的後腿,反而是定西的門戶洞開,屏障盡失。
都說天下回回是一家,穆圖善可不相信這個,陝西和甘肅的回回們絕對不是一回事。現在,把寧夏、固原等地劃給回回們建什麼國,先不要說這些該死的回回們能不能和衷共濟,肯不肯與太平軍決死一戰,即便能把太平軍擋住,甚至轟出關中,以後又將怎麼辦?回回們是不會安心呆在寧夏、固原這點子地方的,西寧、肅州都是回回的聚居地,少給了他們哪個他們都不會滿意。他甚至擔心,擔心太平軍方面萬一接受了回回們建國的事實,那些回回們會不會掉頭開始向大清舉起刀?
說白了,正是由於穆圖善及甘肅布政使恩麟、按察使林之望等人對回回打心裡的就不信任,於是,纔有了儘管包括蘭州府在內的各地防務人手吃緊,可安定、蘭州照樣絕對不允許有回軍進入,他們可不希望出現前門拒虎,後門還要防備打狼的窘境。穆圖善更是把景壽遺留下來以回治漢發揮到了極致。太平軍頻繁出現在定西周圍,定西顯然已經成了他們的目標,穆圖善這個時候絕不會忘記就在固原的任武大軍,他不求蘭州的援助,卻毫不吝嗇地以有損自己一鎮諸侯身份的言語,直接求助於任武,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希望在與太平軍的大戰中,讓回軍真刀真槍地去同太平軍搏殺,最好是把兩家都殺殘了纔好,將來收拾起來哪一個都更方便。
安定城外,沒有隆隆的戰鼓聲,只有震天的炮火,刺破蒼穹的號角,激起的是乾燥的黃土高原那特有的黃塵,鋪天蓋地,似乎要活活掩埋掉這個小小的安定城。
這一下,穆圖善着實感到了驚恐,一天之內就恨不能向固原方向發出三五份火急的求援書。
早在任武從固原啓程之前,按照他的指令,駐紮隆德的前隊就已經大張旗鼓地上了路。不僅如此,爲了顯示下自己的威風,隆德出發的前隊首領馬德元捎帶腳攻擊了一小隊巡哨的太平紅軍,直打得幾十個太平紅軍“抱頭鼠竄”不說,還故意惡作劇地弄了千把人一路追擊着向靜寧縣城圍了上去,頓時嚇得靜寧城裡警號迭起,四門緊閉。在一陣暢快淋漓的笑聲中,馬德元才滿意地反身而去。慢慢地,他就笑不起來了。
萬里無雲。太陽張着大口,把如火一般的氣息噴向幾乎是赤裸着的大地。一路上,沒有水井,更不見河流,只有燥熱的黃土。一腳下去足能陷進尺把深,暴起的煙塵,更是直撲每一個人所有露在外面的眼孔、鼻孔、耳朵孔,竄進每一個大張着的牛一樣喘息的嘴裡。
和前面的馬德元一樣,任武也成了個黃土包裹起來的泥人。他已經懶得再看沿途陸續接到的穆圖善那些哭丟喊娘似的什麼狗屁書信了,他只是督促猶如一條土黃色大蛇彎彎延延盤繞在起伏不定的山丘間的隊伍,拼命的趕路。
期盼了好幾代的“寧夏穆斯林王國”終於有了個名目,任武卻並沒有多麼的高興,因爲在他看來,這個王國與其說是全體回回的,倒不如說是甘肅伊斯蘭教哲赫忍耶教派的更合適。馬化龍畢竟是把哲赫忍耶教派推向了鼎盛時期的第五代教主,眼下的勝利,只是他們的勝利。儘管由於滿清的壓制,他所信仰的蘇菲教派已經今非昔比,沒有了往日的輝煌,可他真心想創造的,還是蘇菲教派的穆斯林王國。他始終認爲,只有蘇菲教派,才能使穆斯林擁有狼一樣的堅韌,而在馬化龍的帶領下,穆斯林最終只能變成羊。也正因爲如此,他纔開始期望着在戰場上與太平紅軍一試高低,順便警告一下馬化龍等人,千萬不要在穆斯林王國的利益分配中冷淡了我們。
當然,他還要找靠山,沒有外界的幫助,光靠他和白彥虎這些喪家犬似的人是興不起大浪來的。所以,他才下決心放棄以前能打就打上一下,打不了撒腿就跑的騷擾戰術,在安定城外好好下本錢表現一下,叫穆圖善之輩感恩戴德。既然大清朝已經承認了一個寧夏穆斯林王國,保不齊將來把太平軍轟出陝西后,朝廷也會再加封一個關中穆斯林王國呢。
連續的行軍是苦,難的是任武苦中有樂。
“大元帥,馬佔鰲軍沒有按照約定時間由北面趕到,配合我軍會攻會寧,我們馬首領獨自攻城,損失慘重。”
“他媽的,我就知道馬佔鰲這個混蛋在玩花花腸子!”剛剛想趁着黃昏的那麼一點兒涼爽,先休息一下的任武,被前隊傳回來的稟報氣得蹦起老高,“城拿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