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陳廷香低頭朝腳上一看,忍不住自己也哈哈地笑了起來。原來他那隻早被泥水浸泡得透透的布鞋,居然大張着一張嘴兒,本該是白白淨淨的襪頭,如今像是個黑泥蛋子似的從裡面拱了出來。
“孃的,真是不給老子爭氣!”陳廷香一邊罵着,一邊順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卷白布繃帶。擡頭看看還在開心地笑着的諾巴諾夫斯基,心疼的咧了咧嘴,隨後撕下一條,彎腰綁起了開口的鞋子。
剛剛臨近正午的北京城,上空突然被陰雲籠罩,一聲聲的炸雷驟響,一道道的閃電凌空之下,隨即,大雨滂沱。
這場不期而至的大雨,對紫禁城裡的弈忻來講,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他親眼看到,在這洶涌而來的暴雨之中,紫禁城四周的那些圍城者們猝不及防,東躲西藏,眨眼間就變成了只會尋找窩身之處的一隻只落湯雞。媽的,本王終於可以舒坦上一時半刻的了!
而俄國公使館內,普提雅廷、伊戈納季耶夫、穆拉維約夫,還有那個剛剛在普提雅廷“借給”她的臨時臥室內,香甜地夢遊了一陣的慈禧,卻被這場大雨下的是目瞪口呆。
因爲,隨着的大雨來臨,那催命般的急報也似乎是如約而至。太平紅軍繼消滅普留申科軍團之後已經開始北進的消息,普提雅廷等人早已知曉,只是都在瞞着那位大清的太后。一來,儘管他們一個是比一個的臉皮厚,但如果把這種有損顏面的消息說給這位太后聽,他們無論如何都還是實在有些張不開口。二來,在他們看來,太平紅軍的北進,至少暫時還處於虛張聲勢的階段。剛剛經過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之後的軍隊,哪裡可能說走呼啦啦地就一股腦都走來了?再說了,就算是沿途的大清那些兵馬都是擺設,可你總得還是要一個個地啃下來才行吧?有這段的緩衝時間,他們就有足夠的時間,先來梳理好這個大清眼下混亂的秩序,建好京城這個巨大的堡壘。然後再穩穩當當地選擇去向。
然而,事情的發展又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什麼什麼……山東過來的赤匪居然已經到了廊坊?”
一心就等着晚上一下子徹底抹掉那個叫她恨得咬牙切齒的紫禁城,再跑回奉天重新垂下一條簾子,叫世人好好看看她將來是如何中興大清基業的慈禧,差點兒就被普提雅廷說給她的最新消息震死過去。她騰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揚起來的兩隻帶着尖長假指甲的玉手發瘋似的抓撓了一陣,隨即僵在了半空,身子也在不住地搖晃。
一見主子變成了這個樣子,小太監安德海趕緊上前一把攙扶住主子那顫抖抖的香軀,尖細的聲音裡帶着十分的悽婉,“老佛爺……老佛爺……您保重啊,千萬不要……”
“滾……滾……你們這些沒用的奴才……”慈禧猶如夢中甦醒,猛地抖開安德海的手,“啪!”反手就給了他一個清脆的大嘴巴。別看慈禧柔弱,瘋起來時候的那份氣力可是不容小覷,這一個嘴巴,直抽得安德海陀螺似的原地連轉了好幾個圈兒。
安德海被打傻了,他捂着腫起老高的半張臉,用一雙包含晶瑩淚珠兒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的主子。安德海真是委屈啊,想當年,他曾經跟那個時候還是剛剛入宮的眼下這位太后老佛爺親暱地姐弟相稱。如果不是他這個被蘭兒常在嬌媚地譽爲“美男子”的小弟弟的傾心點撥,蘭兒這個僅僅十六歲的俗氣的“村妞兒”,一輩子也休想在咸豐爺的面前有出頭之日。曾經有多少次沒人的時候,即便是已經有了更高身份蘭兒,也會親熱地拉着他的手,用那種被他慧眼發掘出來的奇妙鶯聲發着“姐姐能有今天,是兩個全天下最好的男人改變了姐姐的命運。一個是皇上,另外一個,就是弟弟你……”的感慨。
這還不算,爲了給主子的二次垂簾製造輿論,年紀不大,心眼卻賊般多的安德海挖空心思,在幽禁“姐姐”的長春園裡想出了一條的妙策。他親自出馬找能人覓巧匠,在短短的時間裡,就按照慈禧的相貌,偷偷地在園子裡建造了一座“觀音像”。
那天,安德海用專門爲“姐姐”準備好的觀音衣服,將慈禧武裝了起來,他自己則扮作了護法神韋馱,不僅雙手合十,還橫杵於腕上,緊緊跟在“姐姐”的身邊。當他們兩個款款走進佛堂的時候,早已聚集在這裡的太監宮女們呼啦跪倒一片,引吭高頌“恭迎老佛爺駕到!”滿心歡喜的慈禧故作不解地掃掃面前的這些太監宮女們,“你們迎接的是哪位老佛爺呀?”隨着安德海的一聲咳嗽,佛堂內衆口一詞地歡呼到,“就是迎接太后您老佛爺呀!您就是當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啊!如今先皇晏駕,新皇尚幼,議政王等人賣國求榮國。沒有老佛爺您垂簾料理朝政,庶民將永陷於水火之中啊!”
眼下,“姐姐”竟然會下此狠手抽打自己的“小弟弟”,可見慈禧已經被氣成了什麼樣子。
“太后陛下不要驚慌,突然出現在廊坊一帶的叛軍,不過就是由山東長途趕來的一支騎兵軍馬。再說,廊坊一線還有天津撤下來的數千沙皇的精銳,他們暫時奈何不了我們。我們……”
“我驚慌?我驚慌個屁呀!”紫禁城中被教養了好幾年的慈禧,又耍出了骨子裡固有的潑婦那一面,“我看你們應該驚慌纔是。你們總是一口一個的沙皇的精銳,可看看你們的精銳都幹了什麼?沒有你們的時候,亂匪還能壓制在江南,有了你們,亂匪倒是越做越大了。眼下,一個小小的皇宮你們都把你們難成了那個熊樣兒,瞪着倆眼整治不下來……爲了收拾掉弈忻他們,我能從千里之外召回了李鴻章。你們呢?天津出了事,你們不僅不趕緊從遼東調兵解除困局,反而還掖着藏着。如今好了,我看你們……”
“住嘴……不允許你這個骯髒的女人侮辱我們沙皇的軍人!”穆拉維約夫實在是忍無可忍了,砰地一拍桌案,鬥雞似的瞪着還在發飆的慈禧,“是你們的那些只會撈取錢財的混蛋出賣了我們。是你們無休止的內鬥,拖垮了整個的戰局。遼東調兵?我他媽的就是不調,有多少兵也塞不滿你們這個……”
“好了好了,我的將軍,不要再說了。”伊戈納季耶夫趕緊上來阻止住穆拉維約夫下面那些一定會刺耳的話,“同舟共濟,同舟共濟,越是困難的時候嘛,大家更要精誠團結。”
“是啊,是啊,”普提雅廷也趕緊過去挽住慈禧,“親愛的太后陛下,穆拉維約夫爵士的話您不要太放在心裡,他也是一番好意。要知道,爲了您的大清,爵士和他的軍隊已經盡了全力。”
“這個我清楚。”儘管通譯並沒有把穆拉維約夫的髒話講給她聽,但慈禧不會看不出來穆拉維約夫的意思,不過,她還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因此冷靜了許多,“唉……現在看來,弈忻和載垣這幾個奴才真是私通了赤匪。依我看,赤匪此來的目的就是爲了救助皇宮內的這些叛逆奴才的,他們不會像你們所說的那樣,繼續逗留廊坊,很有可能要兵臨京城。”
“這樣吧……”伊戈納季耶夫沉吟了一下,然後看看穆拉維約夫和普提雅廷,“太后陛下的顧忌不能忽視,時間緊迫,原有的計劃要改變。對皇宮的攻擊由普提雅廷閣下協調,全部交給李鴻章、柏葰他們,雨勢一住,就立即強行攻進去。穆拉維約夫爵士,您負責安排柯西尼上校的軍隊,把崇文門和朝陽門一帶的叛軍掃清,然後佈防通州。”
說完,他看着慈禧,“尊敬的太后陛下,爲了您的安全,我將安排一支軍隊,保護您和您的隨從首先撤出京城。您可以抓緊時間安排一下,然後先向關外走一步。等到京城弈忻他們的事情一料理完,我們也將隨後撤離。”
“我不先走,”慈禧倔強地一甩頭,“我要親眼看着弈忻、載垣這幾個叛逆的奴才是怎麼死的!”
“親愛的陛下,不要意氣用事,您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普提雅廷輕輕搖搖慈禧的胳膊,“至於弈忻他們,我會幫您看到的。”
“不,就不!”慈禧小嘴兒一嘟,“你們不是都沒走嗎,我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