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英國人的這番語重心長的告誡,尤其是最後那些關於來自太平天國威脅的論調,在倒幕派中的一些人士,如西鄉隆盛、高杉晉作之流,那還是很有感觸的。
幾年前,受幕府的委派,他們都相繼去過太平天國,並曾以各式各樣的身份,在上海、天京及北京等地盤桓了不短的時間,也開了不少的眼界。
其中,作爲幕府派往太平天國使團副使的西鄉隆盛,在一八六一年抵達天京的時候,除去榮幸地拜會了楊秀清、石達開這兩位太平天國政府首腦的接見之外,還曾當面目睹過流傳甚廣的“東方真神”、“最偉大的智者”——太平天國國防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林海豐的風采。
說實在的,也正是從太平天國那塊火熱的大地上回來之後,西鄉隆盛和高杉晉作這些倒幕的志士們,才更加看到了一個具有高度中央集權的國家政府的重要性,也纔會更加加快了他們要推翻德川幕府的步伐。
當然,在德川幕府打理下的日本,也不能說不是集權。但是,那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集權,也根本無法與太平天國那邊兒相比擬。墨守成規了一千多年的幕府早就老了,在這個衰老而固執的幕府面前,是沒有他們這些時代精英們的地位的。
他們實際上所真正需要的,是藉着“大政奉還”的這杆正義的旗幟,首先打倒把持了日本朝政千百年的幕府,繼而打倒一切藩主,最後,就像英國人剛纔所說的那樣,仿照英國人的模式,把天皇當成個神聖的牌位,高高地供奉起來,由他們這個精英集團,來真正地、實際地掌握起日本的未來。
要說起來,英國人還並不是很瞭解他們時代精英的內心,在倒幕派精英們的靈魂深處,危機感那是相當強的。隨着太平天國的造反奪權成功,隨着日本的勢力和影響被徹底地趕出了琉球國的那天開始,他們就深深地感受到了太平天國這個逐漸強大起來鄰居的威脅。
儘管太平天國的首腦們把中日之間的友好未來,一直描繪的非常的誘人,也曾把禁不住誘惑的幕府,弄得五迷三道,以至於既沒愛貪小便宜、又沒有腦子的幕府,居然將過去提供給大清國享受的那些貿易便利,又原封不動地給予了這個太平天國政府,似乎還期盼着太平天國政府能夠回饋自己什麼,能夠無私地幫助自己什麼。
這個世界上,真會有那麼好心腸的人?
隨後的事情說明,事情根本不會是這樣。
太平天國政府的對日單邊貿易十分紅火,但日本除去掏腰包付賬、拿東西抵債之外,其它卻啥也得不到。
西鄉隆盛還記得,當他們的使團參觀完了正在改擴建中的天京鋼鐵廠,懷着無比崇敬、又無比忐忑的心情,代表幕府向太平天國政府的那位大管家楊秀清提出,希望天朝政府也能慷慨地日本,也建成一個類似這樣的“鍊鐵所”的時候,他們所得到的回答居然是那麼的痛快——可以,但前提條件是,幕府必須斷絕與英國的一切關係。
西鄉隆盛當時就被氣得鼓鼓的,英國人怎麼了,你們自己不是也在照樣跟英國人有着種種的貿易來往嗎?你們不是還口口聲聲地號稱不干涉別國的內政嗎?怎麼輪到了我們的頭上,你們就全變了,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你以爲我們願意受英國人強加給我們的羞辱啊,既然你們不喜歡英國人,有本事你們可以來打跑他們。
而西鄉隆盛記得更清清楚楚的,則是那位令法蘭西人讚不絕口的所謂“東方真神”、“最偉大的智者”——太平天國國防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林海豐,曾十分輕鬆地笑着對他們所說過的一段話:
——援助你們軍用物資?那不行,如果這樣做的話,不僅英國人、法蘭西人和美利堅人都不會願意,更會引發動盪。
你們強大了就是安定,我們就只是想先武裝武裝自己,就成了動盪的根源了,這是哪家的道理!
所以,他們從來不相信這些。
他們現在就相信一點,同是飽受儒教薰陶的東方人,曾經病得連祖宗都認不清了的中國人現在能夠做到的事情,具有着不屈不饒的武士精神的他們,也同樣能做到,不僅能做,而且還一定會比中國人做得更好。
經過了西鄉隆盛等人又加以了重新塗描之後的在太平天國政府那裡所遭受的種種不快,使得精英們深深地感受到了“開放搞活”的重要性和必須性,學習先進的技術和文明,不僅僅是要自己走出去,還得把別人請進來。
“倒幕襄夷”,也就由此演變成了如今的“開港倒幕”。
遺憾的是,直到現在他們發覺,他們似乎錯誤地估計了形勢。
他們曾經考慮到了,“倒幕”的這一舉動,必定會引起各路洋夷的反彈。而其中反彈最厲害的,當屬法蘭西人,眼下的德川幕府,都快成了法蘭西人的乾兒子了。
所以,他們甚至都做好了隨時應付法蘭西人反彈的準備。
然而事實是,法蘭西人的幾艘戰艦倒是遊曳到了下關,但在打了一陣子的炮,發泄了發泄之後,卻就再沒有多少真正的下文。
反而是他們認爲對此絕對不會有什麼惡劣舉措的英國人,現在卻氣急敗壞了。
在這次交手中,英國方面是真的下了狠手。儘管面對強敵,薩摩藩的武士們是那麼的英勇善戰,但是,也僅僅是兩天的時間過去,不僅薩摩的武士們死傷慘重,薩摩港的炮臺更是幾乎盡數被毀。如果不是最後英國人手下留情,多少給了點兒面子,現在人家英國人的大軍,早就堂而皇之地涌上陸地來了。
“事實諸位都已經看到了,我們很欽佩貴國的獨特武士精神。但是,在很多時候,光有精神還是很不夠的,要有實力!德川幕府是有實力的,你們未必鬥得過他們。而有了我們的支持的德川幕府,就更是不可戰勝的。你們都是日本最有頭腦的精英人士,應該看到,也應該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