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雖小,還五臟俱全呢,更何況是一個國家了,總是各有各的煩惱,當然也就各有各的應對方式。不過,越是對手煩惱的時候,另外一方準會感到愜意,或者說是越會感到鬆心,這話無論如何都還是很有哲理的。
在黃河第一次洪峰順利通過後,進入七月,爲了迎接隨時可能會有的再次洪峰,林海豐幾乎放棄了手頭上的一切工作,親自掛帥,一頭紮在了抗洪的第一線。當然,既然前線的最高長官每天都在忙於這個事情,那麼,大批的天朝紅軍開赴抗洪第一線,也就更是不足爲怪了。
對於身處前敵第一線的沙俄及滿清的高級指揮官來說,如果說剛一開始他們對雲集黃河對岸的天朝紅軍,就一點兒的防範意識也都沒有的話,那也是太小看他們了。好歹一個個也號稱都讀過兵書戰策,孫武子的一個“兵不厭詐”,對沙俄的將領們還算陌生,可對李鴻章之流,怎麼也該是耳熟能詳了。
“赤匪”們這是在利用和談、防洪爲藉口,企圖爲以後開始的跨越黃河作戰做掩護,以達到突然性,李鴻章對此開始就一直抱有這種心態。他曾試圖說服他的顧問馬爾雅諾夫上校,並多次致函東路的俄軍前線總指揮普留申科將軍,提醒盟友不要被中國人喜歡和擅長玩兒的小動作給矇住了雙眼。儘管在聯軍中,他的論調曲高和寡,可隨後威海特別區的失利,彷彿恰恰就是驗證了他的高明之處。
李鴻章爲自己的寓言被兌現,並沒有感到高興,更沒有幸災樂禍之感,他是真真正正地感到了哀傷。當如此沉重的打擊落在俄國人的身上,而俄國人居然還能被流傳回來的所謂“赤匪們”的深表歉意所迷惑的時候,李鴻章的心都在流血。沒人的時候,他躲在自己的內帳裡,大罵俄國人豬頭豬腦。有什麼辦法呢?他說服了不了俄國人,因爲河對岸現實擺着的情況誰都能睜眼看到,十數萬的太平紅軍是的的確確沒日沒夜地奮戰在一道道的河堤上。而透過各種渠道所得到的情報,也證實了這一點,對面無論是軍隊還是政府的頭頭腦腦們,眼下唯一關注的焦點,都是如何能夠幫助當地百姓安全度汛。
李鴻章也有些糊塗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他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又何嘗不想得到民心呢?爲了取得民心,來到衛輝府他殺的第一個有頭有臉的人,就是那個欺男霸女的陽武知縣,一時還曾博得過一個“李青天”的美譽。可隨着時間的推移,美譽自然而然丟失,整得了一個知縣,他可整治不了他的軍隊。兵匪兵匪,兵兵匪匪,尤其是懷裡揣着的都是大把大把含金量低的可憐的寶鈔,兵要是不成匪都有些天理不容了。
來自河對岸“每人節省出自己每天的一部分口糧,用來緩解由此帶給後方人民的巨大經濟壓力”的消息,李鴻章也看到了,也就是因爲看到的難以想象的事情太多了,他才更加糊塗。同樣的來自這塊土地上的人,同樣的都是吃兩當兵,可怎麼就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呢?莫非那些“赤匪們”真的吃了迷藥了?
爲了試探對岸的實力,爲了摸清對岸的實際戰略意圖,李鴻章多次派出小股力量實施夜間偷渡。最後得到的結果是驚人的,對岸防備偷渡的敵人,絕對不亞於防患洪水,有時候一支僅僅十幾人的偷渡隊伍,竟然也能引發十數裡乃至數十里的警報鑼聲,別上岸,上去了就沒有回頭路。
這個時候,李鴻章似乎明白了許多,他知道,單單依靠對岸的太平“赤匪”是很難做到這樣的,之所以會有這種結局,那都是因爲有了完全傾心於他們的老百姓。對岸會有多少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李鴻章想想都怕。不過,事到如今,一直提心吊膽的他,倒也感到了一絲的輕鬆。作爲黃河天塹的守軍大帥,他了解過黃河的水文,七月是黃河的夏訊之際,即使對手想有什麼動作,大股的軍隊要想過黃河,那也是勢如登天。
雄才大略的李大帥都能鬆心了,對於有幸登上黃河南岸,又被安排着由濟南城一路來到長清抗洪堤壩,前去觀光的滿清和談代表團及各國觀察團成員,對着沿途所親眼目睹的一切之後,誰還會不相信這裡的和平氣氛之濃厚?
從濟南城滿街呼籲全力支援前線抗洪救災的各類標語,到長清河堤遮天蔽日的紅旗的海洋,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尤其是在長清大堤上,那位混雜於人羣之中,同其他人毫無區別,令人難以置信地全身上下也僅僅穿着一條土黃色的大褲衩子,手提鐵鍬,一身泥汗的林海豐出現在前來觀光的人們面前時,所有能看到這些的人,除了震驚之餘,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洪仁玕、李秀成等人看到了,感受到的是一種激奮。在他們的心裡,林海豐永遠是他們的安王殿下,他就像是一團火,走到哪裡,就可以把哪裡燒得紅彤彤、徹底地沸騰起來。從他們自天京至此,從沿途百姓們那一雙雙最樸實的眼神中,他們可以想像到,天下一統,那已經是爲期不遠的事情了。
美、法兩國的觀察團看到了,他們感到的是詫異。這塊土地上的人,他們再不瞭解也清清楚楚一點,這是一個高度崇尚權力的國度,先不要說作爲一個太平天國政府的第四號人物這身泥汗,就是他往這裡一站,不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哪裡還叫中國。他們有理由相信,這是一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偉大人物,是上帝派到地球上的真正奉行和平的偉大使者!能與太平天國交朋友,這條路是百分之一百地選擇對了。
載垣、僧格林沁、瑞麟等人看到了,他們感到的是茫然。茫然之後,他們是真的服了。因爲,他們自己首先就做不到。還就在昨天晚上,當左宗棠抱歉地告訴大家,由於林海豐主任在主持抗洪第一線的工作,不能前來爲代表們接風的時候,這些人無不嗤之以鼻。裝啊?不就是一個北方行營的主任嗎,往大里說也不過就是個太平天國的第四號人物罷了,想當年俺們的康熙聖祖爺南巡途中,不也一時興起,曾下到路邊兒農田,親手扶梨?
可如今一見這裡的情形,不服都不行。他們引以爲自豪的當年聖祖爺康熙扶梨,據說是曾召來數萬人的圍觀,爲什麼呢?新鮮嘛,皇帝幹農活兒,和大姑娘上轎差不多,那是真的裝。這裡不一樣,這位林主任已經完全融合到了他的百姓們的中間。作爲一個政府大員,不要說做做樣子幹活兒,就是敢這麼直接地站在他的人民的中間,不需要任何的特殊保衛,那就已經是相當難得事情了。換個別人,誰敢?
看看現在,再想想紫禁城裡那個死活不願意和談的慈禧,載垣等人真是百感交集。人啊,差之毫釐,可真是謬之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