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南轉移清河崔氏所屬的“農奴”是個工作量極大的事情,這不是簡單的把人從河南運到揚子江,然後從漢陽碼頭上岸,就算結束。
涉及到的事情太多,皇帝、外朝、內廷、勳貴、世族、科舉進士、中旨酷吏……從上至下由北到南,每一個層級都要打點,每一個方面都要照顧。固然贖買清河崔氏“家生子”的人更多,但只要武漢有什麼動作,基本上機會導致一窩蜂。
這已經是這麼多年大唐核心地區市場的正常操作,而且還沒有律令來制約,可以說是相當的粗暴野蠻。即便張德再如何頭疼,也只能嗚呼哀哉徒呼奈何。
“追漲殺跌”人之常情,誰叫武漢採購成了“風向標”?蘇杭淮揚等地的鹽商、絲綢商、海商……每年進行來年規劃的時候,武漢的大宗採購,就是一個重要的指標。
武漢的大宗商品採購,其訂單鮮有不公開的,當然想要收集這些公開的資料,難度係數也不小,一般的小商人小土豪,還真沒這個資格和資源來玩。但凡能夠跟進武漢採購訂單的鉅商,往往都是一地巨頭,背景實力都無比雄厚,親王郡王比比皆是。
因此當武漢準備贖買兩三萬清河崔氏所屬“農奴”時候,這些“農奴”的“價格”直接漲了三成。
官面上是嚴禁蓄奴的,只是想要繞過這個“冠冕堂皇”,對於地方巨頭來說,也沒什麼難度。
比如可以跟刑部有司勾結,判流放到XX縣;比如也可以跟工部有司勾結,XX縣需要XX工程,可調撥XX人到XX縣行苦役……
然而這幾年流行的都不是和官府勾結,而是和皇帝直接談。當然皇帝肯定不會騎着馬就過來和你籤合同,辦事的都是陰陽人死太監。
這個模式比較特殊,比如XX縣爲了報答皇帝老子對咱們地方的照顧,決定修個廟給皇帝老子磕個頭,爲皇上登基二十週年獻禮!
百姓拳拳之心,皇帝老子乃萬民父母,看在兒女們這麼孝順的份上,不能半點面子都不給吧。
然後皇上一看百姓很忠心,朕很欣慰,那就準了吧。但是,地方也很艱苦嘛,不能讓地方太過耗費民力,這裡有XX罪民若干,不若就調過去,也能緩解一下作業壓力。
地方當然沒有壓力了,不但沒有壓力,還掏錢……
整個流程看上去就很和諧了,這是皇帝老子跟兒女們的“天倫之樂”,外朝官僚你們管得着嗎?
然後過個幾年,曾經在河北的XX氏,可能就成了嶺南的XX氏,畢竟,苦役也是有盡頭,早晚還得脫籍不是?但失去人身自由的這幾年,其所有的勞動產出,都成爲了地方建設的收益。
這些收益,放以前,那是絕對看不上的,歷朝歷代誰瞧得上?除非修的工程夠大,可大工程還輪得到地方,那都是中央朝廷主持工作,地方在一旁刷“666”就可以了。
一切的變化,都源自武漢造船工業的不斷進步,船運貿易的不斷髮達,核心地區市場的不斷擴大,帝國影響力的不斷延伸。
至於其它雜七雜八的機械技術、冶金技術、材料技術、加工技術……都是進一步強化這種需求,使得這種投入帶來的收益得到前所未有的放大。
只是,以前大部分地區都無力承擔這種投入,有些地方沒有諸如忠義社、西秦社等等“外來資本”參與的情況下,就不得不自己琢磨如何降低成本,思來想去,也就是提高勞動量,把管理成本抵消掉,最爲划算。
在一地“百里侯”無法直接把全縣人民羣衆都弄成“勞改犯”的情況下,從外部輸入就很有吸引力了。
說到底,這些個“朝廷命犯”,也算是中央對地方的投資,只是從皇帝的角度來看,地方建設本身對他也是一種長期收益,於是稍微收點“孝敬”,就差不多了。
以往的行市價錢自然是平穩的,但伴隨着巨鱷的出現,比如武漢這種一張嘴就是猶如鯨吞的,那就立刻打破了這種幾年來的微妙平穩。
可以說很遭人恨了。畢竟願意豁出去不要臉皮跟皇帝玩這種勾當的縣城,往往也算得上“窮山惡水”,儘管肯定也是沿河沿江,但往往都是小透明,絕對無法和富裕地區比較。
武漢來這麼一出,也算是小小地延緩了一下許多縣城的“發展”。只不過因爲這些“發展”又是依附在武漢整體“擴張”之上的,於是也就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今年這業績,算是完了。”
“那個姓歐的閹貨,前頭還說‘湖北行省’草創,怎地也會給地方州縣留着丁口。一轉眼就跑去江夏給姓張的呵卵子,這他孃的……”
“漲了四成價錢,皇帝老子就不愛錢了?我他孃的就不信!”
“縣裡弄了個併線廠,前前後後存了兩千多臺織機,眼下就是缺人。中原大戶家的人好使啊,女的都是織女,男的都是牛郎,屋裡田裡,都是好手。唉……眼下是完了,沒人上工,織機也是個擺設,留着給蟲吃。”
“你好歹是在荊州做事,實在不行,跟縣令大人遞個辭呈,跑武漢也能混口飯吃。我一個房州人,全家老小都在房陵,真要是弄不來人,也只能先糊弄糊弄鄉黨。讓縣令勾些民夫過來先頂一陣子。”
房陵是貞觀十年改的名字,原先是著名流放地“光遷縣”,據說是因爲有人修仙成功,以訛傳訛,就有了這個名。基本上有點檔次皇帝還唸叨的主兒,都往這裡塞,離長安近麼?說不定就調回去又你儂我儂也沒準不是?
以往房陵縣就是指着“千年專業流放地”的政策混飯,被流放到房陵的,消費水平都不差,米麪糧油稍微採買一下,本地老哥還是能混的美滋滋。
自從聽說旁邊漢水一路過去有人搞發展致富,房陵縣的老鐵們就中了邪,連帶着兩任縣令也入了魔,GDP升官發財啊,中書令老大人長孫無忌說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流放”吃“罪犯”,節省了管理資本也是本事,稍微搞個一家兩家“明星企業”,也夠本地官吏們吃飯免單了。
小日子能更美不是?
伴隨着武漢大擴張輻射荊襄,房州老鐵們臨着築水前往隔壁襄州,也就是一腳路。
於是乎吃肉喝湯談不上,“殘羹冷炙”總歸是有的,每年船用繩索的消耗量,連起來能不能繞地球一圈兩圈三四圈,沒人知道。但就這麼點加工業,也足夠養活不少人,還能賺上一筆。
連年船隻數量增加,這船用繩索肯定也是增加的嘛。
然後房陵縣官吏們腦子一熱,就成了這一回被武漢大采購深深地傷害的典型。沒有外來的免費勞動力,想要讓本地的小農屁顛屁顛扔了自家的地跑去廠裡上班,門兒也沒有啊。
除非一咬牙,遙想當年太谷縣,然後王中的王縣令靈魂附體,這事兒麼,大差不差的,也能成。
只不過辦這等生兒子沒馬眼的缺德事,外來人幹還行,一個本地土著要是這麼幹,要麼失心瘋,要麼失了智。
各地“窮縣”上馬的項目,往往都是內部消化,官吏們自己籌措款項,借貸舉債着比比皆是,畢竟,在他們看來,發展勢頭紅紅火火,誰能想到恍恍惚惚?
情急之下,不想投資打水漂的地方官吏,咬牙學習王縣令,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