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校尉,你這眼睛……”
“適才有條狗衝出來,嚇了老夫一跳,撞在門角上了。不妨事,不妨事。”
被喊作竇校尉的中年漢子挺着個大肚腩,左閃右避捂着左邊眉眼,然後靠着牆小步走着,一邊走一邊咬牙切齒地罵道,“狗崽子的,下手真入孃的很,老夫他孃的就在旁邊吃個茶,居然也要挨一隻茶壺的敲打。”
又摸了摸,竇校尉很是慶幸:“還好沒出血,沒破相。”
挪着步子下了樓,大廳里正熱鬧着,有個漢子見狀,直接起身走了過去:“老叔,你這是怎地?眼睛怎地這副模樣了?”
“呸!被遼州佬用茶壺砸的,去,弄些冰塊來,老夫要敷一下。”
“哎,這就去。”
熟門熟路,在樓閣裡找到了經理,經理很是詫異:“竇大檔頭,馬上就要開席了,怎地這時候吃冰?”
“吃個屁,我家老叔上去捱了一通打,拿冰塊敷一下。”
“啊?上邊不是說在談事情嗎?”
“不打怎麼談?”
“……”
見竇大檔頭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經理一時語塞,想了想又覺得很有道理。
此時樓上會議室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文件紙張隨處可見,掛牆上的地圖因爲廝打的過程中斷了一個角,正蕩在那裡晃着。
“呼、呼、呼……”
打不動之後,兩幫人居然扶腰的扶腰,扶牆的扶牆,爬起來之後一個個鼻青臉腫,有個老漢往嘴裡摳了摳,摳出一顆帶血帶肉的老牙,牙根尖尖的有個分叉,塗了一層的血,還掛了一圈的肉絲兒。
“我的牙!我肏你孃的……哎喲我***的腰……”
“員外!”
有個手腳還算麻利的,腫着一張豬頭臉,連忙過去攙扶着身穿綠色官袍的老漢。
“你、你們這羣遼州來的畜生!你們……你們居然毆打朝廷命官!”
“你是朝廷命官?我們不是?少他孃的放屁!老東西,有種上京城打官司去,你他孃的敢嗎?!”
“我、我、我肏你……”
啪!
一隻布鞋砸在了綠袍老官的臉上,脫鞋砸人的小哥也是愣住了,想來也沒想到能扔中,一看砸個正好,頓時拍手大笑:“哈哈哈哈……老傢伙,吃老子的臭鞋去吧!”
“……”
“……”
不時地移門被打開又關上,陸續蹣跚出去好幾個年紀大的,出了門之後,都是咬牙切齒強打精神。
那些個伺候的奴婢一個個目不斜視,大氣都不敢出,彷彿被罰站一樣,在牆邊站得筆直,額頭上滿是汗珠子滑落。
也不知道是因爲天氣太熱還是被嚇的。
忽地,樓底外邊又傳來了鬨鬧聲,似乎是有大人物過來了。
有個老漢扶着牆口的窗戶探頭一看,見了國公儀仗,頓時一愣:“長孫令公到了。”
長孫無忌人還沒有出馬車,一衆侍衛已經把人羣隔開,弓手紛紛佔據了角落,門口一衆官員名流都是恭恭敬敬地候着。
“竇二郎沒來?”
“竇潤州原本是想來的,後來說是有些瑣事,就沒來成。”
“噢,也好。”
聽得親隨回覆,長孫無忌微微點頭,竇孝諶是個聰明人,能夠在這裡混出頭,年輕一輩中,算得上運氣和實力絕佳。
“崔弘道派了什麼人過來?”
“今日徐州談判的主力是竇氏。”
“哈……那豈不是要打起來?竇氏哪有善人,便是成日裡舞文弄墨的,骨子裡還是走馬廝殺漢。”
老陰貨對扶風竇氏的評價,倒也不能說地圖炮人身攻擊,而是竇氏在朝野中廝混的子弟,還真是都挺能打的。
而且還有個特色,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
找竇氏做盟友,那是絕對的爽,做仇人就有點噁心了。
“應該不至於吧,這裡是蘇州,又不是他們老家,這要是打起來,不怕請了中人來調停,也是平白得罪人嗎?”
“哈……你不懂咸陽人的剛直。”
長孫無忌搖搖頭,竇氏出來談,大概是崔弘道有意爲之。算是“漫天要價”,遼州人受不了竇氏之後,崔氏這些個“斯文人”再出來,那條件上有點退讓,也就更加容易一些。
很簡單的策略,效果一般都挺好用。
再一個,這次竇氏出來談判的,還有一個在民部度支司做員外郎的。場面上也很給遼州人面子,六品京官出馬,誰還能說不上檔次瞧不起人?
就遼州那些個廝殺漢還有算學子弟,運氣好也就是個閒散五品。
只不過長孫無忌猜測,崔弘道也清楚中國的比大小在海外沒用,所以也不跟遼州人玩什麼“大義”“法度”。
說話間,長孫無忌閒庭信步,很是有親和力地笑着,然後依次跟迎接他的官僚、名流寒暄兩句。他記憶力極好,只要是見過面的人,他都能記住名字,作爲帝國的宰相,原本又是威名赫赫,此時顯露出了親和力,對江東本地官僚和名流而言,簡直是全身毛孔都被打開。
通透,渾身的通透!
“令公老大人能前來,實在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本就是一方寶地,多老夫一個不多,少老夫一個不少。”
長孫無忌呵呵笑着,周圍一羣人立刻跟着拍馬屁,連道中書令老大人實在是風趣親和,當真是讓人如沐春風。
一通馬屁拍完之後,樓上逐漸下來兩撥人馬,一個個鼻青臉腫口眼歪斜步履蹣跚,老老少少都是隨時都要死過去一樣,官袍被撕扯的滿是破洞,絲綢宛若柳條在身上隨風而動,這場面,儼然是“丐幫”集會,讓大廳中人都是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如何?老夫便說他們要打起來吧?”
長孫無忌笑得暢快,周圍的人原本不敢笑,看長孫無忌笑了,立刻也跟着笑了起來。
空氣中洋溢着快活的氣息,連在會議室中互毆的兩撥人,都是紛紛露出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衆人正笑着,忽地外邊的笑聲逐漸消失,然後又是一陣鬨鬧,不少人猶豫了一下,又立刻站到了外面。
長孫無忌露出一個玩味的微笑,拂鬚道:“這大人物,是要來得晚一些。”
說話間,外間太陽底下,已經一陣陣地傳來“張公”“操之公”的喊聲,幾輛馬車停當過後,其中一輛車門打開,一排親衛護着兩邊,露出了正前方的過道。
然後張德那壯碩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衆人面前,和長孫無忌那副儒雅又犀利的氣勢不同,三十五歲的張德,“莽氣”很足,沒怎麼打理的鬍鬚因爲有點微風,看上去像是倒張起來,更顯“兇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