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洞府喚作“黃庭觀”,李淳風也是個有想法的人,這光景,老張心說他應該踏足涼州,找上李大亮了。
牌匾是褚遂良提的,仿的王羲之,因爲李董喜歡王羲之,所以沒轍,作爲“侍書”,拍馬屁是基本技能。更何況當年他從薛舉那裡過來後,李董還跟大舅哥誇讚過褚遂良,說他……小鳥依人。
嗯,沒毛病。
小鳥依人的褚遂良給“黃冠子”道長提了字,老張推門而入,就看到三隻小鳥雖然沒有依人,卻很賣力地吃着櫻桃。
這年頭西瓜賣相不好,皮厚不說,裡面瓜瓤還有點棉,口感有很重的顆粒感,卻不是沙瓤那種爽口。總之,喜歡吃的人喜歡吃,不喜歡的肯定是喜歡不起來。反倒是香瓜有五六個品種,其中一種還跟一場奴隸貿易有關。
希木葉爾人沙欣被老鄉賣到唐朝的時候,還捎帶了一把香瓜子,這些種子後來就被賈氏在長安培育出了一種黃綠表皮果肉金黃偏白的香瓜。甜度相當高,非常適合巴蜀關中地區種植。
這種香瓜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產量略低,賈飛拿北魏時期進口的白皮瓜和中原本土黑皮瓜雜交,得到了一種黑中帶綠的墨綠色香瓜,畝產超過三千斤。而希木葉爾原生種,只有八百斤左右,伺候到位才能勉強達到一千斤。
不過少歸少,但確實是相當好吃,果然帶有一種淡淡的薄荷味,略微冰鎮,簡直就是消暑聖品。
李思摩曾經問過沙欣,他老家這種香瓜種的多不多,沙欣作爲曾經的一個小貴族,回憶了一下後表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香瓜。
於是這等佳果,更是金貴,根據老張的判斷,這種香瓜,不出意外應該產自埃及一帶,最遠可能要順着尼羅河往上游找。
整個長安城,能夠提供這一種香瓜的商號,只有安利號。一隻一斤果,價最高時需要半匹絹來換。
兩京都是百萬級人口的大都市,拿得出這個錢的不知道有多少,以至於一果難求,倒是引來不少措大爲了抨擊權貴,寫了不少關於“八瓣金”的詩賦。
這“八瓣金”,就是那香瓜。
“怎麼不見你們吃‘八瓣金’?”
見張德進來,吃櫻桃的三個小娘都是稍稍地遮掩了一下吃相。蕭姝嘻嘻一笑,媚眼傳波,脆生生道:“半尺紅綾換金瓜,怕你這賣詩的俗人尋了老浮屠作詩。”
關於“智障大師”這件事情,廣大人民羣衆紛紛表示這樣的老和尚給我來一打。至於李董欽定“妖僧”一事,反正又沒有下旨?算個屁。
開了冰鑑,取了瓜果,還有手指葡萄、山梅、覆盆子,還有一些叫不出名稱的,老張只能猜可能是桃金娘科的,因爲那些宛若番茄的玩意兒,是六詔進宮給李皇帝的土貢。
西南地區這玩意兒多不勝數,只算是奇珍異果。
邊上還放了水桶,水桶裡面放着粗長的甘蔗,都是綠皮的大甘蔗,還有一些細小的,是嶺南的竹蔗和茅蔗。後者在江夏也有,只是吃的人不多,多是孩童尋些耍子。
“二娘子若是去長安說,只怕我又要被皇帝找去問話。”
說罷,吃了一口香瓜,只覺得一身暑氣都被震開,由內而外的通透。“黃庭觀”本來就是避暑山莊的結構,僻靜陰涼處,還能加個夾層,往裡面塞冰塊。不過基本上是用不着,山風迴轉,正好把漢水上的河風冷氣帶來,基本上觀裡和漢陽城,根本就是兩個世界。
“還未向世兄道賀,如今成了‘百里侯’,更顯風采。”
崔珏面色微紅,略微羞怯地看着張德,她是個得體的女子,能當面誇讚一個男人,已經是非常罕見。
張德很是隨意,邀着她們吃瓜,然後道:“崔娘子來江夏要多久?”
問完,張德又很是奇怪地追問了一句:“說來我也好奇,崔娘子怎麼想到西南一行的?崔長史怎會同意?”
崔珏想了想,咬了一口冰鎮的“八瓣金”,眼眸一亮,想來是沒吃過。這倒是讓張德有些訝異,畢竟,以崔弘道的實力,不可能連一隻香瓜都弄不到吧?要知道安利號在這個特殊品種的香瓜上,可是有不少銷往武城。
清河崔氏一季吃瓜都要吃掉萬兒八千只,比皇宮的消耗還要高。
“自皇后停了擇女入宮,大人在徐州也頗爲受責。”崔珏這話信息量不小,首先張德肯定了一點,崔弘道的這個女兒,的的確確是當初要送進皇宮的,而且是崔氏運作的;其次,皇后停了給老公找小三這件事情後,崔弘道受到的壓力不小,不過他依然還是李元禮的幕僚,可見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不斷。
全天下的人都不會知道,皇后停下給老公找小老婆的根子,其實是在老張這裡。當然老張也不會跟天下人說,老子就是給皇后弄了一大筆錢,一!大!筆!錢!
“即便不能入宮,亦不至於受責吧?”
張德又咬了一口香瓜,試探問道。
崔珏粉面帶寒,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徐州六房總歸不是武城人。早先處理此事,是清河那裡預先佈置的。來江夏時,聽說武城人投了很多錢……”
哈,有意思。
老張聽出味道了,感情這是清河本家要找徐州六房算算賬?什麼狗屁玩意兒。不過張德也相信,崔氏不可能這麼沒檔次,選秀投資成與不成只有天知道,投進去然後事敗,就要公攤?開什麼玩笑,那是不是給宰輔送禮跑官不成,還要文宰輔要錢?
“世妹,我多問一句,自你我分別之後,清河崔氏可有差人到徐州?”
“有的。”
崔珏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張德嗯了一聲,心中暗道:看來這是清河崔氏盯上了崔弘道的那條門路,想要從登萊弄好處。
“如果我所料不錯,清河大房可是又給你介紹了一個才俊?”張德吃完了最後一口瓜,拿起棉巾擦了擦手,看着崔珏。
聽到張德問題,不但崔珏,連蕭氏姐妹都很奇怪。蕭姝有些吃味,嘟着嘴盯着缺了一個口子的香瓜:“莫非那個青年才俊是你不成?”
她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小心地瞄了一眼張德,不過老張卻根本當沒聽到。崔珏粉面愈紅,瞪了一眼口無遮攔的蕭姝,這才衝張德點頭道:“世兄多智,卻是有此一事。武城人還是希望大人把我嫁給皇族……”
“哈,癡人說夢。行了,無須擔心,此事是清河大房逼迫崔長史,希望崔長史將手中的好處讓出來。”
“果真如此?”
崔珏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只是大人也是無法,倒不如蕭公灑脫。”
蕭二公子那哪裡是灑脫,那已經是脫的什麼都不剩了。反正蕭鏗又不需要做官,混吃等死就是他的最高境界。崔弘道可不一樣,他還得爲徐州六房謀出路。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老張笑了笑,指了指冰鑑,“還是做個吃瓜羣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