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派人去了登萊,詢問‘蓬萊’仙山,這真是……嘿。”
這不是李董第一次想要出海尋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出海尋仙和大興土木,基本是同時進行的事情,這讓老張覺得很蛋疼,聰明如此的帝王,堪比漢武的君主,還是繞不過去這個門檻。
是李世民不知道修仙長生不可能嗎?不是,只是心存萬一的僥倖罷了。
而杜構也很直白,直接回復李皇帝:沒有。
這很讓皇帝心塞,覺得杜如晦的兒子很沒有一點照顧君上心情的自覺。
可這讓滿朝文武,至少貞觀名臣們發現:你特麼始終不給太子好臉色看,原來是這個原因?
別說名臣們反應了過來,連一向被捧着的魏王李泰,也是臉色發白。他終於明白過來,爸爸不是真的愛他,爸爸愛的只有他自己,他不過是一隻拋出去給人看的誘餌,聲東擊西的佯兵罷了。
“怪不得貞觀八年之後再無所出,亦不憂,實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老李跟老張這裡找人修規劃農田灌溉渠的時候,如是跟老張吐槽:這狗皇帝怕不是真的想長生不死一統萬年吧。
老張橫了他一眼:哪個雄主沒這樣想過?秦皇漢武不都這樣?
說的也是哈。
於是老李再也不關心皇帝如何如何擠兌太子,如何如何賞賜魏王,如何如何千里之外給吳王李恪寫家書。
這特麼根本就是一場秀啊,還是瞞天過海好些年的把戲。幸虧貞觀朝發家的快,要不然這不得拖個二十年才被人發現蛛絲馬跡?
君王心思,其深如海,果然是不騙人的。
“圈地種豆麥的事情,聯絡的怎麼樣了?”
“連成一片的地,還是少了些。”
李德勝有些皺眉,“忠義社”如今也不是什麼光有名聲沒有官方實力的廢物團體。除開錢財之外,“忠義社”中的主力成員,都是州縣中央中下級官僚,主薄、縣令都有,甚至還有公爵之後去做流外官,也就是小吏的。
放在從前,根本無法想象公爵之後會自降身份到這個地步。但這十幾年的眼界開闊,也不是喂狗的,連李震這種嫡子,擺明了將來要繼承公爵之位的人,不也是要去江南道拼嗎?
整個“忠義社”,成員雖然複雜,但也不是沒有脈絡可循,除開當年長安西城的富商是帶有“附庸”性質,但“權貴”子弟的含金量,算不上如何的高,因爲其中最多的,都是類似程處弼這般的次子三子,甚至還有庶子。
唐朝的“推恩令”會不會被李皇帝弄出來,沒人知道,也沒人想知道。“忠義社”中有上進的成員,全然不會在意這些。
如程處弼,和其父程知節關係越發惡劣,就在於程處弼已經擺明車馬,將來一定要自立門戶,而不是給他的嫡親哥哥們作奉獻,拱衛程家這個中央。
從漠北到西域,程處弼一路的成長,既有張德對他的潛移默化,也有家族乃至至親的逼迫。
“忠義社”的成員,說到底,不過是當年在各自家族中,帶有邊緣化性質的子弟,抱團取暖瞎胡鬧,但因爲某條江南土狗的特殊性,這個抱團發生了劇變,尤其是在他們逐漸成年逐漸走上社會之後,各自能力影響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自張德在社中提出“種豆麥以資養豬”這個議題之後,社中子弟都在考察荊襄地區的田畝,圍繞合格議題運作。
和朝廷需要三省六部的官僚們扯皮不同,社中有彬彬有禮的君子,也有惡貫滿盈的人渣。
“申州、光州有些大戶,早有吞併田畝之舉,下手比我們早。”
李德勝愁眉苦臉,竟陵縣的短期目標,就是成爲兩京生豬供應基地,按照計劃,隨州、安州、申州、光州、沔州、復州,這五州圍繞漢水流域的土地,都會盡量成片成塊分區包乾。
自耕農會被擠壓生存空間,田地產量會通過東海海島上的鳥糞礦來增加。其中的衝突,當然不是小農經濟如何被摧毀,真正的交手,是地方上中小地主和世家們跟他們“忠義社”的矛盾。
這個矛盾是不可調和的,“忠義社”要利潤,要掠奪農民剝削農民,將農門的心肝脾肺腎全部吃下去,然後變成豆麥,變成飼料,變成豬肉,變成長安洛陽高門小戶餐桌上的一盆盆香噴噴的紅燒肉。
“忠義社”在鼓勵多生,並且降低“夭折率”的同時,又在有意無意地壓榨着附近區域內的百姓生存資源。
多生卻不能多死,出賣自己的勞力,在熟悉的土地上爲不熟悉的人耕作,然後賺取收入來維持家庭,這就是張德不忍卻又無法阻擋的現實。
沔州長史的戶籍典冊上壓着的,是令人唏噓的血淚史,而且是漢陽城內那些高呼“長史勤勉”之輩的鄉親血淚史。
“老兄有個甚麼章程?”
和地方地主的衝突,是一定會發生的。對朝廷來說,這可以妥協,土地不成片又算得了什麼?別說土地不成片,就算把土地全部賞給小地主,也不成問題。但“忠義社”是不會允許這種如鯁在喉的事情發生,他們種豆麥成片,只要有一個大戶種別的東西,就會發生灌溉期交錯的事情,難道到時候再去扯皮嗎?
最重要的一點,鳥糞礦開挖雖然不難,可畢竟也是一艘艘沙船從東海運送到漢陽。這些鳥糞礦,張德早就說明過,用一點少一點,要用,但要省着用,用在要緊關頭。
那麼,“忠義社”會允許鳥糞礦的肥力,便宜那些不肯讓步的地頭蛇嗎?
“不是我有什麼章程。”
李德勝眼皮微微耷拉,“尉遲家的意思,就一個。”
“嗯。”
張德點點頭,聽着。
李德勝緊緊握着的拳頭,突然就伸開,作刀狀,緩緩地向下一刀。
“什麼由頭。”
“心懷蕭氏,陰謀造反。”
張德一愣:這麼些年下來,一個個都夠狠啊。
他以爲只有程處弼是個心理變態,後來以爲再加一個李奉誡,再後來以爲加個崔慎,再後來,他發現其實和他一起浪的小夥伴,都是變態。只是有的是生理上,有的是心理上。
“找誰說項?”
“吳王。”
老李舔舔嘴脣,“吳王都督安陸,乃是秉承上意,如今有人心懷蕭氏,自然要定斬不饒。”
“嘖,說甚胡話,給了多少錢?”
“十萬貫。”
“權萬紀那裡呢?”
“許了一條船,李奉誡跟他作保。”
“嗯,這倒是可以。畢竟,李涼州之前,是在交州做事的。”
呼……
長長地吐了口氣,老張整個人都覺得狂躁。“忠義社”的小夥伴們,越發地熟練和淡然,這不是冷血,他們就算知道有千人萬戶因此失地,因此只能出賣自己的人生出賣自己的血肉,卻還是做了。
爲何?
君子遠庖廚。
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別人流離失所,我們又沒有看到,心理壓力小了好多。
彬彬有禮的務本坊童子們,哪裡還有當年在坊市內聚衆鬥毆的單純。當年給“哥哥”上貢,那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強者爲尊。程處弼如此,李奉誡如此,便是張大安,當年不也是爲了幾塊胡餅麼?
現如今,讓張三郎再爲了幾塊胡餅錢,和人約着在務本坊賽馬,還會發生嗎?
老張沒有反對,同意了“忠義社”的大手筆,他如今是沔州長史,沔州境內,早就被洗的一乾二淨,白的不能再白。
可以說,沔州這塊大唐治下的土地,可以用“華潤系”來形容,因爲它的官僚,它的百姓,它的工坊,它的舟船,它的土地,雖然也在頂着大唐的光環在運作,可最終的收益,最終的流向,始終都是“華潤號”,始終都是“忠義社”。
張德有心反對,他怎麼反對?社中子弟回一句“哥哥做得,小弟做不得麼”,老張便是無言以對,啞口無言。
這是何等躁狂的一刻。
“媽的。”
調試着水力鑽牀,穿越的工科狗,無比煩躁地罵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