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被逼的

穎咬斷線腳拿了手上的小衣服拉過正咿咿呀或的三九比劃了幾下,“非得去種甘蔗啊?”

“去吧,時間還沒定,就是提早說說,一時半會還走不了。”儘量把語氣放輕鬆,半躺了眯個眼翻看李敬玄遞上去的兵工學院企劃材料。

不知道爲什麼,這麼重要的東西工部非常鄭重其事地交到我和劉仁軌手上評估下其中的可行性,弄得一天和神經病一樣看論文。李義府文采風流,寫的東西也一股子酸味,絕大部分的地方看不懂,可畢竟是個機密,找人翻譯也不合適,只好這邊看個大概再朝蘭陵那邊去問,小半月才勉強看了個意思。

“您最近老沒精打采的,是不是農學上出了岔子?”穎給九斤做完針線,順便把我拽過手手腳腳地比劃半天,叮囑道:“你說的那種連襠的褲子就家裡穿穿,千萬不敢穿出去招人笑話。”

“我說的啥連襠褲子?”懶洋洋給材料扔了一旁,叉開腿任憑穎在我身上折騰,“秋褲嘛,你見我什麼時候把秋褲穿外面了?”

“不是,忘記誰說的,也就是那個樣子。布料做的,說您讓給量一件呢。”穎一邊幫我脫了外衫找樣子,一邊將九斤翻了個身,“這孩子都會打骨碌了,剛還躺了,轉眼就爬上,下次可得讓奶媽操心,別從牀上滾下去。”

很好玩,這孩子精力充沛。你給他翻過來,他就自己又滾過去,再翻,再滾,反覆幾次就累得吭吭哧哧,大眼一閉睡過去。沒有了小孩發出的怪音,整個世界清靜了。得意地朝穎揚揚手,“看,就這麼弄,靈驗。”

穎一旁笑得打跌,喜歡看父子倆做這種無聊的遊戲,臨了臭我幾句的樣子滿足到極點,每每九斤入睡就小心地拉到炕裡頭,用個長方的麻布帷子將孩子罩起來,一臉幸福地凝視一會。

“該是個享福的。”穎每每凝視完總帶了滄桑表情慈愛地輕嘆一聲,“父母勞心費神總是有個依靠了,學不學,成不成,王家這麼個產業也能讓孩子舒心地過一生,別再和大人似的。”

“咱倆怎麼了?”記得我老孃當年就這麼個語氣,雖然說話裡有不真實一面,可打母親嘴裡出來就變了滋味,甜甜苦苦的感覺。

“就那麼一說。”穎扭臉不好意思笑了,“學呢,當孃的都這麼個口氣,說出來總覺得舒心。”

點點頭,效仿穎的樣子面對兒子嘆息一聲,果然有效果。忽然間精神振奮,彷彿什麼事情都能撂開,一輩子當爹就很滿足了。

精神鴉片?嗯嗯,怪不得,怪不得小時候父母都這個樣子,弄得人心裡怪怪的,心裡胡有壓力。半天誤會了,是給自己打氣呢。和當兒子的沒關係,往後得給孩子說清楚,不要再被父母那種神情嚇住。

滿足就對了,繼續拉過資料研究。剛那麼一聲嘆息讓自己腦子清醒起來,李敬玄擬定的條條框框在我心中條理清晰地攤放開來,甚至連不相干的因果關係也逐步地明瞭了。

從佈局看,大部分都是照搬農學的管理模式,但針對軍械研製和農林學科的區別,李敬玄還是下了大工夫改良先進的管理機制,努力讓農學的體制適合一門新的學科。

總體感覺是這麼個樣子,在這個年代已經很了不起了。可總覺得整個框架制定得有些死板,雖然加入了許多試行模式,還是能覺察到李敬玄有點拘泥於模式,卻忽略了新項目應有的輔助基礎學科。深度夠,涵蓋的範圍卻狹窄,針對的就是兵工改良,也僅僅如此而已,忽視了其他必須提高的輔助學科。

倉促了,或者說是急公好利了,覺得抓到這個項目就得馬上出成果,簡略了學院制度以培養人才爲根本的大方向,不但難以形成長期有序的培養機制,而且就算取得一兩件成果都難以形成象農學那樣的後繼研發隊伍。

這年代缺乏的就是理化方面的人才,一是落後的條件限制,二來是沒有形成一種學術專攻的風氣,總是君子六藝俱通爲目的。通不通的無所謂,關鍵是精,專精的人才如鳳毛麟角,大規模培養各方面的人才是持之以恆的良性發展方向。而李敬玄不過是召集了一批長期和兵工打交道的工作人員而已,作爲上難免大打折扣。

想到這裡起身撒了鞋就出去,漫無目的的在院子裡轉悠幾圈,因爲蘭陵那邊帶來的壓力頓時減輕了許多,心情也舒散開來,直到穎追出來命令我把衣衫穿上才發覺自己形象有點狼狽。

“就讓他放手去幹,既然是皇家的投資,從資金上不要過於剋扣,以免到後來辦不利索把罪責朝內府上推。”有必要和蘭陵知會一聲,這邊心急火燎地等我下文呢,別把她急壞了。

蘭陵聽我這話眼神馬上就扎亮起來,閃爍閃爍的直忽閃我眼睛。“這麼說來他搞不成?”

“搞不成說不來,反正搞不好。”我將其中大概簡要地敘述一遍,“大致就這個意思,酒樓開了沒好廚子,你花多少本錢裝修都沒辦法讓客人進來。”

不是恭維的話,唐帝國的軍械工藝已經到達一個巔峰,想再一步取得大的突破可能性很小。若依舊沿承口傳心受的傳統教學機制想取得成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扭轉這個觀念,不擴大學術領域,三五百年也難以有成效。

這話給別人說起來有障礙,可蘭陵早就能用新思維的方式和我交流,這是我最值得欣慰的地方。無論什麼年代的觀念到了蘭陵這裡就能找到共同語言,像這些話也只能和蘭陵在一起的時候說道說道,同別人說不如自言自語。

“這就對了。”蘭陵自豪地笑了幾聲,“李敬玄再大的本事也不會這麼快明白這些,等他弄得七上八下拿不住局面反省已經來不及了!就說你比他強,我挑中的郎君怎麼可能比個混模樣吃飯的人差!”

“這話也不對。人家模樣好,本事也不差,我發現你最近變得有點像劉仁軌。下次再讓我有這種感覺就少接近我三步之內。”

蘭陵沒理會我的比喻,展了眉毛微睜了雙眼緩緩道:“手裡的人,我不嫌他本事大;拿不住的人,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威脅;自古解決這難題的辦法不多,有時候不得不找個最簡單的方式。這話聽起來不順耳,我也知道你不情願聽我把話說這麼透,可有些時候……”

“哦,那好。你這麼唸叨人家李敬玄的時候就不怕別人這麼唸叨我?明人家找個簡單的辦法給我處理了,美很。”

蘭陵搖頭輕笑,“你不同,不瞭解你的人認爲你不過是個有才華的混子而已。給倆錢,給幾塊良田,給帶個高帽子就滿足了。隨風飄搖,一無爭權之心,二來富貴有餘,你越是結交權貴,人家就越是覺得你想保住眼前這點榮華。像對付你這種的,閒暇可以收買,必要可以威脅,都能乖乖就範,不用冒那麼大風險得罪一個無權無勢還手裡一大堆莫名其妙緊要關係的閒散之徒,不值得。”

“那就是很瞭解了。我就是這麼想的。”無奈地一攤手,看來我努力營造的形象還是取得了成功。咱這人實誠,心裡怎麼想,樣子就怎麼做,大夥對我都很不錯,得罪我沒意思,家裡倆錢也有限,手裡捏個農學地二把手還能替別家孩子找個學上,謀個出路。拾掇我纔是吃飽撐的。

蘭陵捂嘴笑了,“也好,你就這樣子別改。和我呢,你進進出出的別人不當事,反正你還不算來得勤快的;別人再給你傢什麼‘起命金’呢,你就千恩萬謝地收着,哪怕就是面面上倒過去都無所謂。你婆娘可是感恩戴德地送過去不少稀罕玩意,挺好,就這麼樣子。”

“啊!還有誰比我勤快?”這還了得,反了還。打兒子都能撂過,搶女人咱就拼了!

“多了,我總不能說跟了你就顯得什麼人都不讓來吧?這不是給你一人晾到外面嘛。該來的我都讓進來,今三五個,明七八個,還有幾個連三接四地朝我府上跑,在外面傳的可有意思呢。你是沒聽,聽了氣死都不過。”蘭陵說道着俯身大笑,笑得喘不過氣,“昨天還有朝聖上那說閒話,被罵了回來。哦,還有德昭,如今住得近了,程家是改賣竹器還是怎麼?”說着朝軟榻旁一溜精緻的小竹椅指了指,“半個月送了六套,後天邀請我去他家新園子踏青,他沒告訴你吧?”

看來該給程初佈置作業了,就說最近一天吃了喜鵲屎一樣沒名堂,這邊都送六套了,我家裡一套還沒見着,明踏青都不喊我參加,看來小子沒用正經心思。跟了蘭陵怪笑了幾聲,看來明天得讓程初有點事幹。

和喜笑顏開的程初不同,劉仁軌沒有因爲李敬玄調出農學高興,反倒更是把臉拉成板磚,老傢伙心裡不平衡。朝堂上他是位高權重,可下了朝堂和李敬玄同爲學監不說,人家還獨自把持了工學院從規劃到籌備的所有事項,這麼一來明顯比他得了臉面,尤其拿了工部送來的企劃氣就不打一處來,認爲這是李敬玄朝他示威。

採用農學裡的框架,都是他和我努力多年的成果,這麼一來卻被個無恥小輩偷師學藝還反過來耀武揚威,老劉覺得吃了暗虧不說,還讓李敬玄這個小人有了進一步朝上攀附的機會。一旦工學院裡累累碩果成爲李敬玄往後彰顯朝堂的資本再難以控制。

儘管一直避免和老劉深入交流工學院的事項,可還是被老傢伙用請教水車的藉口拉到劉家莊子上,說水車咱就水車,盡心盡力地跑去指導,還是被老劉把話題硬給扭到李敬玄身上。

老劉的論點很有威懾力,他不從人家能力分析,直接從人品入手,認爲皇家學院的領導有能力是一方面,但爲人師表重中之重,讓李敬玄這種小人有個展現才華的職位就足夠了。但放了學監這個位置是對皇家尊嚴的褻瀆,禍害的不是一個學院,是兵工業領域,是整個大唐。

緊接着檢討自己的過失,對於讓這種心存機利的小人混進皇家學院的管理階層是宰相的失職,亡羊補牢之際,讓我和他站在一條戰線上和李敬玄這種蠹蟲做鬥爭,淨化學堂的同時還要淨化朝堂上的歪風。

我沒那麼大本事,我本身就是學堂裡的不良風氣,還有啥臉指責人李敬玄。看來老劉對我果然另眼相看。要淨化也得從我這懶散少監開始,可偏偏就盯了李敬玄不放,難道非得讓我給他解釋工學院那邊可能不會有李敬玄想要的成績出現。到時候收拾起來更趁手。

還得附和,不過劉仁軌的舉動貌似大義凜然,可總感覺和他陰沉的性格不相符,老傢伙不是一般人,像耍我那次的表情就很正直,不知道他是真的真情流露還是作爲個藉口和我商議別的事情。

老劉長嘆一聲,背了手迎了夕陽巍然駐立,長長的身影拖在青綠的田莊上,英雄氣慨盡顯。“既然不能一蹴而就力懲宵小,也不能任憑他氣焰滔天!”

這話聽懂了,老劉估計已經在朝堂上鬧過了,沒把人家李敬玄怎麼樣。這是打算改變下策略,徐徐圖之。沒看錯,這老傢伙留了後招,不是找我來欣賞他的光輝形象的。

果然,劉仁軌打算在工學院建立之前把農學院和織造科分拆開來,單獨成立織造學院,我在擔當農學少監的同時還出任織造學院學監,這樣由內府出資興建的皇家學院校從兩所變成三所,而老劉藉着老院長的聲勢裹挾農學,織造學兩個院校。足以將李敬玄的勢頭死死壓住。

太壞了,終於能夠理解老劉能在許李集團多年的打壓下越挫越橫的原因,這他媽的就不是個好人。比起李義府、許敬宗那些號稱人貓、笑裡刀的稱號,除了相貌上正直剛毅外,心眼絕對不少長,怕還多幾個。

在時機成熟的時候將織造學獨立出來是我和蘭陵早就計劃好的,可一直因爲內府和工部的糾紛沒有實施。劉仁軌估計已經看出其中意圖,如今在這個時候提出來不但隨了內府的心思,還無形中讓我知道他對我青眼有加,放心把這麼重的擔子交我手裡,甚至連對朝堂的某些看法都不瞞我,放了別人就得立馬拜倒輸誠了,就像常貴當時那個樣子。

這……咱也別太特殊,儘量學吧,事情到這一步了,這傢伙要覺得你這時候不可靠絕對往後不給我安生日子,學了國軍將領對校長的對白說了幾句,老劉很滿意,馬上就避嫌地趕緊胡謅幾句,什麼心懷祖國,什麼黎民蒼生,什麼什麼……

有磚就楔他臉上了,這都是什麼人!用蘭陵的話說,這就是我做的最明智的選擇。別人不敢說,可這劉仁軌能把這話說出來就是下了最大的決心,他逐漸明白我的能力,就算現在我跑去燒了劉家莊子他也只會把事情朝李敬玄身上推,絕對不會遷怒於我。

老劉認爲自己各方面都做得有板有眼,無論朝堂上的秉公嚴明還是學院裡的爲人師表,他對自己的作爲很滿意。不管爲民還是爲己,老劉覺得離自己的願望越來越近,甚至已經覺得千古名臣這個芳名觸手可及了,也深深感到我在其中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

“以劉仁軌的脾氣,他現在就是身處險境也不會顧忌自身的安危,可你一旦出了不測,他能不惜一切代價將你護住。你一直對他有看法,身陷其中難以察覺這些,可我能看出來,從他力排衆議極力反對你步入朝堂就是個開端。”蘭陵見我擰眉不做聲,笑道:“不必擔心他會牽扯你進入爭鬥的漩渦,他不會讓你陷進去,哪怕作出和你勢不兩立的樣子也絕對不會因爲自身的糾葛讓你有閃失。”

“這麼說來他對我比你都好。”自嘲地做了個嫵媚的表情,“老傢伙不會是個玻璃吧?”

“可以這麼說,他的確可能比我都對你好。”蘭陵無奈地聳聳肩膀,“我掛記的地方多,他卻只求名聲,我怎麼可能和他比?”

“那你還愁眉苦臉?”

“我是想,劉仁軌這麼一折騰,你什麼時候才能脫身和我去南邊?”蘭陵嘆口氣,“相比什麼得失,我現在就想要個孩子。”

“想個辦法,反正還有時間。有老劉頂着,咱倆跑出去一半年估計沒問題。”

“不管了,我來安排。”蘭陵下了決心地擰擰眉毛,“都是被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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