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將達萊和其表姐匪夷所思的血緣關係拋開的話,王家最近的進程只能用一帆風順來形容,取得的成績出乎大多數人意料之外。
當初勞力運到的時候,看着一個個瘦骨嶙峋的身材,麻木呆滯的神情,心裡說不上失望,卻也沒把這些難民當回事。原本估計得用半年時間恢復、培訓才能形成有效生產力,可有達萊和高惠南兩個翻譯讓一切看似煩瑣的東西忽然變得簡單起來。
穎本來的意思是等觀察期過後,讓當地女工一人帶上兩三個言傳心授,這麼一來估計提高得能快點。可高惠南明顯是個心靈手巧的人,這一點不光達萊多次提起,錢管家更是讚不絕口,一點就通,一通就熟。
省事了,取得關中原住民身份讓高惠南更便利地和作坊一些能手級女工交流,達萊謹尊我的吩咐,對高同志不偏不向有求必應,有問必答,前後十天功夫就掌握了從脫籽、紡線、紡織一系列技巧,並提議同樣的織造機具在新廠房裡也安置一些,由她手把手教授一同來的三百人人,無論語言和身份比當地女工傳授更有優勢。
在不耽誤原先產量的情況下能更有效地培養新員工,高惠南的建議不錯,達萊當即採納,隨着職工宿舍逐漸完工,這三百二十人已經可以率先入住,騰出來的廠房仔細打輒乾淨開始實習。
效率上提高不少,穎樂於看到這幅場景,私下裡也誇讚:“要說怎麼是探子呢,是比一般人有本事。這兩廂對比,一下給達萊比下去了,就這麼讓她施展,趁沒揪出來前能用的地方就少叫她歇着,這說話下一批高麗人就到了,仍舊交到高什麼的手裡,高什麼?”
“高惠南!說幾次了,就不長腦子。”看穎計算得這麼精密,心下不由苦笑。這萬一人家高惠南是個真的,呵呵……。“這事你別操心,我已經朝二女有過說道了,你該幹啥幹啥。”
“那就沒我事了。”穎理所當然地拍拍手,笑道:“二女幹這些可比妾身強,抓個蚊子都能腿腿腳腳地扯下來玩,這活人落她手裡,指不定什麼模樣見人呢。”
“二女沒回來,不許背了人說壞話。”朝穎鼻子捏一把,岔過話題,“我上次帶了那些大白菜籽該下種了,就朝咱花園裡找片好地種上,專門派人看好,是寶貝。”
“大白菜,就去年您拿回來包餃子那種菜?”穎喜上眉梢。“好東西,一棵那麼大,種個百十畝夠全莊子吃一秋了。這就找好農戶進來。莊前劉家老漢是方圓幾十裡最好的把勢,要不就僱到家裡好好給看上三年?”
“嗯,工錢高點無所謂,你安排。”嘴上和穎說白菜,心裡卻一直思量臥底的事。穎說得有道理,既然暫時一切都好,儘管拿過來當人才用。如今僅僅牽織造作坊的事,按現在這個工藝,還沒有保密的必要……關鍵是達萊,雖說心裡有了眉目,可盧三不來我不想妄下結論。
快二十天的調養,乾巴身材依舊,可臉上能看出有了變化。多少有點人氣,老遠能認出是同類,不會緊張地滿地找伸棍子上前除妖。達萊對這些難民很操心,至少表現出的樣子讓人認爲她在操心,目的是她們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同當地女工的飯堂分工佈置,可飯食質量相同,再不必擔心隨時可能餓死,而且只要肯下工夫,說不定還有機會像高惠南一樣受到提拔,獲得與當地一等平民同樣的待遇,形同死灰的內心裡透出一縷曙光。
“誰說只要努力肯幹就能有當地人一樣的待遇?”皺眉板臉眼睛露出兇光,一幅怒不可惡的表情盯了達萊,厲聲問道:“什麼時候給你這麼大權利了?不知道要先請示我和夫人嗎?”
達萊心虛地偷望我一眼,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婢子擅越了,您……請您責罰。”
“豬腦子。”忿忿地朝達萊腦殼上敲幾下,“循序漸進都不懂,才從閻王殿裡爬出來的人,有口飯吃就是天大的幸運,這一日兩餐就讓她們下死力,何必承諾這些空話?想讓人跟了你的步伐走,就要時刻知道追隨者的想法。”達萊光剩下點頭,看樣子話一句也沒聽進去。“去,搬個凳子坐跟前來,我慢慢給你講。嗯!你去搬凳子,沒叫你走!”瓷笨,沒辦法形容,老天瞎眼了,朝我家派個這臥底,我都想替達萊身後的僱主美美教訓一下。
“坐好,你趔什麼趔?”每天這種時候,達萊就側身屈坐在板凳上,就好像我隨時都可能動手打她。“坐正,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打你。”本來想說我不打女人,可話到嘴邊就改了,面對達萊作這種保證實在對不起自己良心,和密探無關,我忍很久了。
達萊努力調整坐姿,算了,我親自來吧。伸手給她擰正,頭也板起來好讓我能看見她表情,“就這樣,不許動。說你什麼好?長腦子給狗啃了?人又不笨,什麼事情想清楚再幹,就沒有點自己的主見?”叫過杯茶推了達萊面前,“知道偷狗不?說話,不許搖頭!”
“沒。”達萊僵硬地仰臉回答,模樣可憐。
“上次打算嫁你時那種交談方式就很好,本來以爲你通竅了,誰知道事剛了就恢復以前的樣子,你是死到臨頭才能像個人樣還咋?”指指茶碗,“渴了就喝。好,來談談偷狗。其實我也沒見過,就是按道理猜想的。一塊肉餅,你得一點點掰了朝狗丟,引幾步丟一小塊,不能太勤,也不能太散。勤了它走不了幾步就等你扔,手裡的餅子可能不夠;散了老不丟,狗覺得沒意思就回去了徒勞無功。只有掐算好,拿捏準確了才能讓狗失去警惕同你走到偏僻地方下手,是這個道理吧?”
“是。”達萊忍不住又點頭,及進制止自己。
“這就通了,你就好像是偷狗的,那些勞力隨時的想法都要有個知覺。才從死亡線掙扎過來,最大的奢望就是有口飯吃,不求她們感恩戴德,只爲一這口飯就能讓她們玩命地幹,暫時來就足夠了。”打量下達萊表情,跟了我思路聽的認真,心下滿意,繼續道:“人嘛,都有個進取心。等時間長了,光是一口飽飯已經難以滿足時,再採取別的手段來激發她們的積極性不遲。既然爲咱工作,總得讓人有個奔頭不是?一步步來,爲咱好,也是爲她們好。你一次把許諾許到頭上,就和一個餅子整個輪了出去沒區別。到最後你再都沒辦法激勵大家幹勁,而勞力們因爲努力卻沒得到應有的待遇,到時候你是拉了臉不認帳呢還是準備用武力鎮壓解決問題?”
“婢子錯了。”達萊表情緩和下來,站在王家的立場承認了錯誤。
“不怕錯,知道就好。三百多勞力在我眼裡還沒那麼重要,起碼沒你重要。單單爲這個我還不至於和你發火。你也知道我秉性,不是那麼容易發火的人。”端起茶碗和顏悅色地遞到達萊手裡,“都可憐人,我心裡也不忍。知道你迴護她們,要不怎麼交你手裡呢?所以多少些恩惠就睜眼閉眼過去了,夫人裝作沒看見,我也樂意你這麼幹,就是想讓你在那些人面前建立威信,把好落到實處,落到你身上。可你想過沒,這大話說出來,人家給好處記到你假堂姐身上,最後一旦落實不了,首先埋怨的就是你,爲啥你自己明白。”
“是。”達萊點點頭,“婢子這次過分了。”
“前面小心翼翼,後面又言過其實,不和你的性格啊。”起身朝達萊肩膀上拍拍,關切道:“瓜子娃,你是個苦命的,想讓你好,也相信你只要通過努力會好起來。家裡放心你才把這麼重擔子壓你肩上,滿看這王家上下,比你強的人不少,可值得我這麼信賴就你一個,不光是信賴你的人品,對你才能也有信心。能那麼短時間解決脫籽問題,就說明你比別人聰明;謹慎小心說明你比別人更有經歷,放你身上我莫名其妙地安心。這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你能感覺到不?”
達萊聽不得這些話,說出來就掉眼淚,眼淚汪汪點點頭,“謝侯爺。”
“謝啥?該得的,靠自個努力,和別人無關。你就是太善,往後考慮事情先掂量對不對起自己,下來再考慮別人。這次的事我不怪你,本就和你沒關係,我不能因爲你受了利用過去和高惠南理論,才一股腦給火撒你身上。”示意達萊喝口水,“你是我身邊出去的人,高惠南是個冒牌騙子,面面上不顯露出來,可心裡要分辯清楚,別再受人家蠱惑,那是暗中耍心計擠兌你呢。”
達萊咬了嘴脣細聲道:“是婢子一時衝動釀的禍,和旁人無關。”
“看,說話的都沒底氣。”寬和地笑了笑,“去吧,諾既然許出去了,這次該不該也得照這麼辦,王家的信譽是其一,主要是別把你的聲譽壞了,往後路還長,作坊的頭領說話若不算數,不光是外來的,連咱當地的都不拿你當回事。真要是勤學賣力的不妨給提拔幾個,想誰是誰,全權由你負責。”
“謝謝您。”達萊起身行禮,猶豫地看我了眼,吭哧幾聲忍住了。
“還不走?趕緊去,指望胸給咱王家織造作坊發揚光大呢,別叫內府那幫殺才搶了先。”假裝沒看見達萊猶豫表情,悠然揮揮手,“晚上別忘了到管家那領半年獎,好好給自己添置點衣裳首飾,如今你身份不一樣,記得收拾得體,出門一舉一動代表的是咱王家。”
丫頭像是有爲難的事,還沒到時候,先讓安心幹好本職工作,不給她施加額外的壓力。循序漸進啊,話好說,可認誰拿捏起來都不容易,每天下班都騎了馬先朝織造作坊巡視一趟。現在不光是達萊,那人幹堂姐也引起了我的興趣,不聲不響地擺達萊一道,如今在外籍勞工的心目中的聲望如日中天,這麼着急表現出自己與衆不同,讓人很難和臥底聯繫起來。
雖說小聰明耍得不錯,可裡外透了女人氣,辦公室裡的把戲。臥底的都小心謹慎,一步一個腳印朝上爬,憑藉自身能力來博得受害人的信任,按量不會幹這麼輕浮花招,坑別人的同時就不怕人家打擊報復?一旦得罪人引起注意,再想幹點別的事就有難度了。高惠南的舉動就是不計代價一心想往上爬,再想幹點別的事就有難度了。高惠南的舉動就是不計代價一心想往上爬的架勢,這麼來看符合心中坦蕩無牽掛。莫非人家本就是個真貨?
有點意思,俺從小就喜歡華容道這類的益智遊戲,能在現實生活中抓特務百年難遇,珍惜這個機會,不管是誰,揪出來很有成就感。
“揪不出來!”蘭陵挪了半天有點氣餒,一發氣給棋盒子釦子牀上將棋子倒出來手工擺放一遍。非法將曹操這顆長子挪到門外,“出來了。”
“太神奇了。”我不由讚歎。上前施禮,“違法的勾當能幹得這麼心安理得,的確大異於常人,請受在下一拜。”
“去!”蘭陵笑得暢快,將棋盒推到我面前,“怎麼就覺得沒可能挪出來,你來一遍。眼見爲實。”
這太簡單了,早在小學一年級我就能用百步之內給曹操搶救出來,雖說許久沒玩,棋路生疏,可挪一下午才挪出來太說不過去,面上無光,掩飾道:“我挪得稍微煩瑣點,好叫你知道其中道理。其實我平時一泡尿時間就搞定了。”
“嗯。”蘭陵點點頭,接過棋盒開始鑽研,“前面見你挪幾下就懂了,可後來你挪的時間一長就有了門道,反正你一多半時間都在瞎走,硬是嘴硬。”
“知道我瞎走還不提醒?太不地道了。”厚臉皮發作,天下無敵。“好了,今就是給你帶個玩意來,別混得太晚,早早睡覺。”伸了個懶腰打算告辭。
“今天你空閒到多,等一下午也不怕劉仁軌找你鬧仗。”蘭陵挪了幾步解了疙瘩,偷眼瞄我一眼,沒好意思違法揪曹操出來,重擺了一遍。
“不會,下午沒事,他習慣我早早打理出來放風的規矩。”這些天老劉情緒不太好,偷偷嘆氣,肯定是受欺負了,我很高興。
“他最近鬧氣,你可小心。”蘭陵仰頭一笑,“這邊已經打算放高藏去安東了。”
“爲啥?”這消息不爽,想不通皇上的想法。“好不容易纔逮住,如今放虎歸山,成了氣候再派大軍征伐,合不合算?”
“操你的心。”蘭陵沒理我牢騷,一心挪棋,“又沒說叫樑建方回來,幾萬大軍鎮壓着,高藏鬧了就死路一條,不鬧還能靠了名頭維持下地方上的情緒,等他慢慢理順事條,百姓怨憤平息下來,也好保邊境安寧,不到於老維持幾萬軍力圖費糧餉。”
“呼,那我放心了。”不怕高藏造反,就怕樑爺回京,這受寵的老當益壯老屠夫回來,肯定要在禁軍上安插個顯赫的職位,到時候再死皮賴臉把我調過去打板子的話,比高麗叛亂更嚇人。“就得有個強力統帥鎮壓着,樑爺爺最合適。”
“呵呵……哈哈……”蘭陵笑得手上棋盒都打翻了,明顯是故意的。“總有你怕的人,往後欺負別人的時候想想你樑爺爺就什麼氣都能忍下了。別變臉,你又打不過我,好了,好了,說說你家裡的事。”
“你放開我說,手快斷了。”蘭陵分筋錯骨功力大進,弄得有點麻,“你小心啊,弄殘廢我訛你一輩子。”
“那是機會,這就給你弄殘廢去,可隨我願了。”蘭陵一邊收拾翻了一旁的五虎上將,一邊拉我手腕揉搓,“說說你家那一堆麻煩事,別老讓我操心。”
“慢慢了結,急不來。”享受蘭陵的按摩,舒服地靠了上去,“大勁過了,心裡多少有底。”
“你是心疼吧,該有的手段都捨不得用,開始耍慢性子了。”蘭陵臭我一眼,“放別人,換是個男的,這會估計得朝黃河邊上收屍了。”
“別胡說,宅心仁厚個人,讓你說成活閻王了。”可能也對,雖然心裡不願意承認,不過去豐河收屍的可能性也有。
“誰真誰假總有個判別了吧?”蘭陵已經超脫出操心了範圍,逐漸有朝八卦擴張的趨勢,“反正我覺得怪怪的。”
“你這邊有沒有發現可疑的?”這是個問題,蘭陵這邊若有,王家肯定會有,那無所謂冤枉誰了,有些事純粹就是找個藉口而已。
“還沒知覺,不過管事的都提醒了。我這邊可沒你家那麼多彎彎繞繞,就是有也能幹淨利落地揪出來。”蘭陵笑了笑,“提醒你下,這兩天看動靜,就高藏出京前後。”
“知道,用你提醒,我不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