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真正的恐懼了,他從未這樣的懼怕過。
這是一種感知到危險的本能,於是他顧不得傷痛,匍匐在武則天的腳下。
可是……
他徹底的心亂了。因爲他根本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生路,更加想不到該怎樣來辯解。
這封奏疏是致命的,當初的時候,周興跑去向武則天密告,爲的當然是打擊秦少游,只是他十分清楚,牽涉到了太平公主殿下,自己可以知道,陛下也可以知道,可是絕不能讓第三人知道,所以在那一天,他找到武則天,讓武則天屏退了左右,當時的宣政殿只有兩個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武則天對李令月關心則亂,自然讓他徹查,而周興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可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本來以爲拿來收拾秦少游的東西,如今卻爲自己敲響了喪鐘。
這份奏疏裡寫着的每一個字都隱含着殺機,大意就是,臣聽說現在洛陽城內到處都在流傳,說是秦少游與太平公主關係非同一般,臣還聽說,陛下下旨秋官侍郎周興嚴查此事,可是臣卻是覺得茲事體大,爲何周興還未查實,以至坊間流言四起。
若說前頭,秦少游和李令月不太清白的關係引來了一些流言蜚語,這倒也說得過去,而真正有殺傷力的,卻是後頭那一句臣還聽說陛下下旨周興嚴查,這件事本就是機密,是武則天與周興在宣政殿時的對談,絕不會有第三人知道,可是現在,居然整個洛陽城都知道了。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兩個人之中有一個人泄露了這個秘密,難道是武則天嗎?這當然絕無可能,牽涉到了自家的女兒,武則天對這件事忌諱莫深。一直以來都是守口如瓶,怎會向人吐露半字。
既然不是天子,那麼還能有誰?站在武則天的立場,這麼大的事,居然傳得沸沸揚揚,此事除了自己,就只有你周興知道,不是你周興放出去的消息,還能有誰?
你和秦少游有嫌隙,你要打擊秦少游。所以你放出消息,其實若只是排除異己,倒也是罷了,可是牽涉到了太平公主,你爲了收拾秦少游,居然連太平公主的名譽都不顧,不但讓太平公主成爲笑柄,更是讓宮中遭人嘲笑,你這種人。難道還不夠可惡嗎?
秦少游打人,可恨。
可是你周興,卻是足以千刀萬剮了!
周興已是嚇得魂不附體,他仔細回憶宣政殿中的君臣奏對。他可是從未吐露過一字半句啊,他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可密查。決不可張揚。所以他一向謹慎,即便吩咐下頭人辦事,也只是說得到了一些線報。說是公主府裡混雜進了亂黨,讓人盯住而已。
可是……這個消息怎麼流傳出去的?
周興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因爲確實不知道,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爲什麼會流出這樣的消息。
可是他想不出,就得死!
武則天的眼眸裡已經掠過了重重殺機,她陰冷地看着周興,從未有這樣的憤怒。
周興不過是她的一條狗而已,可是這條狗居然敢反噬主人,甚至咬着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那麼……
她突而笑起來,最後目光一滯,冷若寒霜地道:“看完了嗎?”
“看……看完了……”周興抖動得更加厲害,他像是死狗一樣趴在地上。
“那麼……”武則天把頭擡起,似笑非笑:“要給朕一個交代嗎?”
周興艱難地道:“臣……臣……臣冤枉啊。”
“若是說真冤枉了你,這麼說來,這件事是朕泄露的了?”
周興艱難地道:“臣……臣不敢……”他徹底的慌了,連忙道:“或許……或許是秦少游……”
“秦少游……”武則天目光一厲,冷笑道:“原來又是秦少游嗎?秦少游如何知道此事,他是如何知道?他既然不知道,如何宣傳?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事到如今,你還在這裡構陷……”
正在這時,秦少游被帶了進來,秦少游一步步走進了紫微宮,對於眼前所發生的事,表現出了一點點的‘驚詫’。
可是他的心裡卻只是冷笑,因爲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事情的結局就是如此。
他假裝一頭霧水的模樣,抿嘴不語。
可是武則天的眼角掃視了他一眼,卻是道:“朕明白了,朕徹底的明白了。難怪秦少游要打你,這也難怪了。”她咬牙切齒地道:“坊間這麼多的流言,秦少游得知了,豈會不怒?這流言裡就有你接到密旨的消息,既是接了密旨,那麼這個消息,就只能是你知道,既然如此,那麼就必定是你放出去的消息,所以秦少游……”此時,武則天看向秦少游,道:“所以你去尋了周興,動手打了他,是嗎?”
臥槽……吾皇聖明呀。
秦少游心裡稱頌,忙是滿臉欣慰地道:“不錯,臣聽了那些流言,火冒三丈,這周興雖與我不睦,可是大家畢竟同朝爲官,本來以爲君子和而不同,倒也無妨。誰曉得他爲了害我,居然放出這樣的消息,污衊臣倒也罷了,竟還侮辱公主殿下,臣一時憤怒不已,便尋上門去,只是……因爲牽涉到了公主殿下,臣不敢自稱是爲了太平公主殿下打他,只好尋了其他的理由,狠狠的揍了他一頓,以消心頭之恨。至於方纔,陛下問臣爲何打他,臣不敢說,是因爲……此事牽涉到了公主殿下,所以……臣萬死,不敢聲張。”
呼……
武則天不由深深地看了秦少游一眼。
她又明白了一件事,就在方纔,秦少游不爲自己辯解,原來是因爲顧及到了公主。
且不說秦少游和公主之間有什麼,但是至少,秦少游這種謹慎的態度,寧願自己被刑部議罪,也絕不肯將實情相告,就可見秦少游這個人並不算‘壞’。
而周興卻已是嚇得面如土色,他打了個激靈,猛地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他感覺自己似乎進了什麼圈套。
只是他百口莫辯,因爲到現在,他還是無法解開那個永遠解不開的謎題,宣政殿的事,到底是怎麼傳出去的?他解不開,那麼就無法辯解,無法辯解,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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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公主殿下求見。”
就在殿中激烈交鋒的時候,正主兒李令月來了。
她帶着滿臉的委屈,徐徐入殿,見了武則天,立即眼淚垂下,帶着哭腔道:“母皇,要爲兒臣做主啊。”
她香肩微動,繼續道:“臣和秦少游清清白白,卻不知怎的,居然外間到處都在傳,說臣與秦少游有苟且之事,兒臣……不想活了。”
李令月開始擦拭淚水,悽悽慘慘地繼續道:“前幾日,兒臣與秦少游走得很近是沒有錯,可是這其一,是因爲兒臣閒着也是閒着,就索性和秦少游一起做一些買賣,秦少游是個忠厚之人,兒臣和他倒也爲此掙了些錢財,難道兒臣與人一起做一些事就算是苟且嗎?再有,兒臣確實請秦少游到府裡去了幾趟,也確實有留宿,可是……我和他,可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說話兒,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母皇不信,大可以將府上的人都叫來,一個個的問,若是秦少游和兒臣在府裡有避着過什麼人,兒臣便不活了。”
“本來……本來叫秦少游到府上來的目的,兒臣本不想說的,可是現在不說是不成了。再過一些日子不就是母皇壽辰嗎?兒臣身爲人女,怎可無動於衷,因而就想在這壽辰上送一點特別的禮物,可是兒臣愚笨,實在難以想到有什麼東西能取悅母皇歡心,而平時這個秦少游爲人忠厚,可又頗爲討喜,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主意,就譬如那棒冰、沙冰之類,兒臣就想,得請他來參謀參謀纔好,這纔將他叫到府裡去,秦少游聽了兒臣的話,倒也打起了精神,說是兒臣盡孝乃是理所應當,他一定要用盡全力不可,這幾日,我們都在準備禮物,爲的就是壽辰那一日能夠讓母皇開心,現在這禮物已是準備得七七八八,可是萬萬想不到竟有人污衊到兒臣的頭上,兒臣這名節徹底的被人糟踐了,往後還怎麼出去見人?還有秦少游,他本是爲兒臣的孝心所感動,願意爲兒臣效犬馬之勞,這本是一個臣子的忠心,哪知道卻也被拉扯進這樣的是非裡,這不但是讓兒臣不能活,便是秦少游也不能活了。”
“母皇,一定要爲兒臣做主啊。”
“……”
李令月當真是說德悽悽慘慘切切,可謂字字如血,可是某種程度,這每一字每一句又何嘗不是神兵利器,就彷彿在周興身上已經刺出了無數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