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近幾日身體更差了一些。
卻也不知是爲何,宮中倒是有些流言,說是因爲李隆基的奪門,在那一夜遭了驚嚇。
這些宮裡私底下的流言蜚語,上官婉兒自是都曉得的,只不過誰也不肯說。
陛下這樣的年齡,身體自然是不容閃失,也確實是因爲上次奪門之後,身子便越顯嬌貴,先是染了風寒,此後又是接二連三的抱恙,以至夜裡睡覺的時候,御醫都要在側殿裡夜值,以防萬一。
上官婉兒照例抵達了紫微宮,待詔房的事已經處置乾淨了,她得來稟告一聲,等抵達了這裡,躡手躡腳的進去,便看到了相王李旦,李旦這幾日也是隔三差五的來,母子二人總有說不完的話。
這時聽李旦道:“母皇,金吾衛的問題是最爲嚴重,這禁衛還是憊懶了,兒臣發現了幾次有兵丁當值的時候,在宮中的角落裡與人搏戲,兒臣嚴令禁止,可是依舊卻還是剎不住這股邪氣。”
搏戲自周朝就有,史上就有記載,說是周天子曾與親近的大臣搏戲三日,而這所謂的搏戲,無非是一種輸贏的遊戲而已,說穿了,其實就是聚賭。
武則天對此,似乎並不關心,只是搖了搖袖擺,道:“朕也知道軍紀鬆弛的事,高宗先帝在的時候,也曾整飭過幾次,效果也不是很好,天下畢竟是承平,朕是老了,此事你自己看着辦就是。”
李旦頜首點頭,而後十分擔憂的道:“母后,還有一件事……”
武則天莞爾笑道:“你說罷。”
李旦似乎很猶豫,道:“太子殿下的身子似乎不是很好,上一次,聽說他出了宮,就昏厥了過去。太子乃是國本,母后理應命御醫去看看他,使人讓他悉心調養,兒臣與他是兄弟,心中也甚是掛念。”
武則天身子支起來,似乎打起了精神,她不由道:“有這樣的事?爲何沒有人說?”
“只是昏厥過去,一會兒就好了,兒臣本也不願說,怕徒增母親的憂心。只是想了想,若是不說,太子殿下的身子也是要緊,所以進退維谷,今日纔不得不進言。”
李旦身子不好,這裡頭有兩層意思。
至少在一旁的上官婉兒聽來,卻有弦外之音,這第一層意思,自然是有兄弟友愛之意。可是細細一思,裡頭左一句太子是國本,右一句悉心調養,卻頗爲刺耳。
太子是國本沒錯。這國本若是身子孱弱,那可就很糟糕了,所以歷朝歷代,都忌諱立年幼或者多病的人爲儲君。怕的就是出現政權不斷交替的跌宕局面。至於調養,按理來說,太子李顯也沒什麼別的事。他能忙什麼,這不是每日都在調養嗎?一個無所事事的人,突然說要調養,那隻能說明此人必定是耽於玩樂,不懂得節制。
自然……這只是上官婉兒的心思,而李旦卻是口出至誠,似乎又不像是說這些,上官婉兒眼眸悄悄打量武則天,想看看陛下是否聽出來這弦外之音,武則天卻只是微微蹙眉:“若是如此,那可得好生瞧瞧了,太子平時沉默寡言,素來又是閉門不出,朕也怕他悶出病來,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朕,婉兒,待會兒叫幾個御醫去看看。”
上官婉兒忙是應了。
武則天似乎頗爲憂心:“太平的大婚,可就在近前了,太子可莫要出了什麼變故纔好。”
眼下武則天最上心的,還是那太平公主。
正說着,卻是有宦官來,道:“陛下,太子覲見。”
武則天便端起茶盞來要喝茶,一面笑呵呵的道:“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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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顯拖着肥碩的身子進來,他看到了李旦,李旦朝他抿嘴一笑,李顯忙是低頭,去錯開這個目光,他不知何以去面對這個弟弟,以至於他連向武則天行禮的事也忘了。
於是武則天咳嗽兩聲,李顯才意識到什麼,他忙道:“兒臣見過母皇。”
武則天笑吟吟的道:“不必多禮,坐吧,朕聽說了一些事。”
前頭的話倒還好,後面一句卻是嚇得李顯臉色蒼白如紙,他期期艾艾的道:“兒臣萬死。”
武則天不禁嗔怒道:“朕聽說你的身子不好,可是有的嗎?前幾日還在宮門口昏厥了過去,這與萬死有沒有關係。”
李顯口齒不清,笨拙的很,一時又不知怎麼答了,只好唯唯諾諾的道:“是,是……”
他乖乖的坐在了一側的案牘後,武則天瞥了他一眼,對他顯得甚不滿意。
李顯這樣的人,確實是很難被人看中的,武則天除了一個早夭的兒子之外,只有三子,那先太子李弘自不必說,生的風流倜儻,滿朝都是交口稱讚,都說他是有才華的人,將來定能做個好天子,可是誰知,卻是意外的‘猝死’了。至於四子李旦,雖然及不上李弘,卻也算是能言善辯,算是相貌堂堂。唯獨這個李顯,不但笨拙,而且身子肥胖,做什麼事都是小心翼翼,渾身上下,難覓一丁點閃光之處。
武則天便道:“你既是抱病在身,就理當靜養,卻是爲何來見朕?”
李顯道:“母皇,臣……臣在想公主下嫁的事,臣身子確實不好,不過府中的大夫卻已是說了,這是兒臣平時悶在府中的緣故,一個人悶的久了,也會體虛。再者,令月乃是兒臣之妹,她嫁人的事,在兒臣眼裡就是天大的事了,所以兒臣想請旨,且去孟津那兒,專程察視一下大婚之事,懇請……懇請母皇恩准。”
這個理由,顯然是無可挑剔。
一方面是自己病了,需要出去散散心,另一方面,卻是爲了自己的妹子。
武則天不露聲色,可是一旁的李旦眼眸裡卻是掠過了一絲詫異。
自己的這個兄長要去孟津?
他可是堂堂的太子,豈可輕易動身去洛陽之外?
而且看他說這件事的時候,居然口齒清晰,理由也是極爲充分,很顯然,這是有人背後教他說的。
如此看來,這一切未必就是李顯的心思,而是有人在爲李顯出謀劃策。
這個人是誰呢?
李旦眼眸眯起來,其實李顯已經告訴了他答案。李顯要去孟津,孟津是秦少游的地方,是天策府所在,堂堂太子,當然不可能輕涉險地,可是李顯卻是急於去孟津,只能說明,李顯對秦少游十分放心和信任,背後在授意的人,想必就是那秦少游了。
想到那秦少游,李旦的表情居然十分的平靜,他似乎一丁點喪子之痛的覺悟都沒有。
不過……這個人似乎頗爲讓他忌憚,所以他的手還是微微動了一下,於是他不得不假裝去端茶來做掩飾。
秦少游當然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物,假若天策府不是在河南府,而是在江南西路或者是劍南路,或許這樣的一個人,可以說是不值一提,可是偏偏,他的天策府就在孟津,就好似有一把利劍,直接抵住了洛陽地咽喉之地,況且此人還頗受母皇信任,又有數以千萬的財力支持,甚至完全可以說,這個人在洛陽發生任何事的時候,都將會成爲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當年李隆基謀反失敗,就是證明。
現在秦少游慫恿太子去孟津,又是爲何呢?
李旦幾乎可以想見,這一切,只怕沒有這樣簡單。
可是他沒有做聲,只是在關注着事態的發展。
武則天蹙眉,淡淡道:“你有這份心思,可見你與令月之間的兄妹之情,朕聽了,甚是欣慰。只不過孟津雖是不遠,可你終究是太子……”
李顯急切的道:“母皇,孟津就在洛陽一側,不過是數十里路罷了,兒臣既爲兄長,怎可對此事漠不關心,況且聽說孟津那兒鳥語花香,兒臣也想出去見識一二。”
武則天哂然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朕也就無話可說了,你要去便去。只是你的身子卻也是要緊,方纔旦兒還特意說了你的病情,他對你很是惺惺念念。”
李顯只得朝李旦道:“多謝皇弟關心,本宮的病並無大礙。”
李旦笑嘻嘻的道:“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二人客客氣氣,總是讓一旁看在眼裡的上官婉兒覺得怪異,兄弟之間這樣過份的客氣,本就是奇怪的事,上官婉兒有不禁去看武則天,心裡則更加嘀咕,這麼明顯的疏遠,陛下難道就看不出來嗎?可是爲何陛下眼裡,只有欣慰之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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