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天氣越來越熱,田間的糧食也開始出現了枯萎,農民們在地頭上翻了一遍又一遍,可翻出來的土依舊乾巴巴的,讓人看不到一絲的希望。
焦慮,不安,驚恐的情緒開始逐漸的在關中大地蔓延着。
“深挖一尺左右纔可見溼土,依靠翻地來保持農田的水份是不行了!”華州刺史柴紹此刻正親身鞠躬于田間地頭,手持一杆鋤頭,一點點的向下挖着。
乾巴巴的土地,在這麼下去,土地早晚會出現裂痕,而那個時候,河水基本就要斷流,田地也將要絕收。
面對着這樣的情況,不少的官員都只能束手無策。
天不下雨,他們又能怎樣?
柴紹看了眼身邊正愣神的敬播,早在五日之前,敬播就已經來到了華州。
而早在八日之前,柴紹就已經接到了李元吉的密令,以及敬播在考舉中的那篇文章。
對此,柴紹也只能是有苦說不出。
誰讓自己是駙馬呢?就算妻子平陽公主已經不在了,自己也依舊是駙馬,在這件事情上,自己必須要無條件的支持皇室。
無論皇帝是誰,自己的立場不能改變。
所以,敬播是不幸的,因爲他將接受最嚴厲的考驗。
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因爲柴紹並不會在某些方面給他設置難題,他的想法可以付出實際,在這裡,他不用去擔心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
“本官看過你的文章,寫的很不錯,但現在的情況要遠比你的文章更復雜,有何看法?不妨說出來衆人商議一下!”柴紹打斷了敬播的愣神,直勾勾的問着。
權力大了,責任也就大了。
敬播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派來華州。
自己被派來了華州,上官儀被派往了洛州,許靖被派往了鄭州,整個一百多入圍的考生,僅有三人被派往了州府,其餘各人皆爲各縣。
華州下轄鄭縣,華陰,下邽三縣,西鄰渭南,東至潼關,是長安東部的重要關口,這裡的穩定,基本也就意味着關中地區的穩定。
而華州,洛州,鄭州,這三個地方只要亂了,基本整個關中和中原也就徹底的亂了。
正是意識到肩膀上責任的重大,敬播始終不敢胡亂的開口,每有一個想法,就必須要思慮再三過後才能開口。
“渭河水位急劇下降,甚至有斷流的可能,而華州地處渭河下游,搶水實不佔優。”敬播搖了搖頭,基本上已經否定了搶水這一條路。
上游還有那麼多地方呢,各地肯定爭先搶水,到了他們這下游,還想有水?就算是有,付出的代價也遠不如收穫。
而今年的旱情要遠比去年更嚴重,朝廷對他們的要求也更嚴厲了些。
除了要保證各地的百姓不會出現慌亂,不會出現大規模的遷徙以外,還要儘可能的保證各地百姓能夠活下來。
這時候什麼經濟?什麼建設的,統統往後排。
人口就是政績,災年死的人少,那就是最好的政績。
“管制!”確定了主體思路,敬播狠心咬牙道。
“管制?怎麼個管制法?”柴紹饒有興趣的問着,管制,官府何時不再管制,若沒了管制,這天下怕是早就亂了。
“全面性的管制,以村爲單位,各家各戶必須將糧食無條件交上來,無論多少,家中不許留下一粒糧食,全村人相互監督,禁止百姓離村,而官府則派官吏巡查,同時,官府向百姓保證,在這個災年裡,官府會盡最大可能保證每一個百姓都有口飯吃。除此之外,還要組織一些壯年男子,抓蝗蟲,在野外找任何能吃的東西。
另外就是需要提早準備一些空地,嚴防周邊各縣流民涌入華州,若真發生了,則將他們安置在預留的空地,嚴防擾亂華州本地的秩序。”敬播放心大膽的,毫無保留的說着。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的這個方法有些極端,搞好了能讓他們這些人一舉昇天,搞不好了也能讓他們全部下到地獄。
“百姓又豈會安心的將全部糧食交出?”柴紹對這個方法有些不太信任,這等於是將壓力全部承擔在官府身上了。
“亂世需用重典,一旦發現一戶藏有糧食,接下來的日子裡,全家糧食減半!”這個問題敬播並不擔心,因爲百姓家中基本是不會有餘糧的,一家能有個一石的存糧就算是中產階級了。
“想法有新意,但可行性太差!”柴紹搖了搖頭,到底是年輕人,處世未深,對於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瞭解的都不是那麼的透徹,以至於制定計劃的時候,總有偏離現實的嫌疑,繼續道:“地主家的存糧足以讓他們吃上幾年,甚至更久,不知多少人盼着這一天盼了多少年了都,他們若能無私奉獻,也就沒有災年這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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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越來越窮,富人越來越富。
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是同樣的道理。
地主們平時積攢糧食,等到災年的時候借給百姓,到期以後還不回來,家中又沒有值錢的東西,只能將永業田以白菜價抵給地主。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往往遇到一個災年,百姓手中的永業田幾乎沒有了,而地主手中的田產至少也能增加一倍,甚至更多。
不過爲了可以長久的擼羊毛,地主們也並不會以特別離譜的價格去收走百姓手中的耕地。
黃世仁那種類型的地主,在這個年代畢竟只是少數。
大多數地主與各地百姓之間的關係都很不錯,偶爾的也經常會施糧給百姓,所以地主在這裡,威望還是很高的。
若是強取,莫說是地主們不願意,怕是連百姓也不會願意。
在這個年代,流民的產生只會有三種原因,一是戰亂,二是地主家也沒有糧食了,三是百姓借不起糧食。
除了這三種以外,基本不可能產生流民。
“借!跟地主借糧!”敬播不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沒有直接說出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柴紹既然問起,自己也只能硬着頭皮回答,至於採納與否,敬播可從未將李元吉那句必要之時,可以自己的主意爲準放在心上。
“官府可立字據爲準,來年以稅收來償還,若有必要,甚至可以加上一些利息。”
“你可真是個不知柴米鹽價格幾何的傢伙!”柴紹白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諷刺道。
幹啥呢?幹啥呢這是?你是想搞無產階級嗎?
官府能說動那些地主以平價賣給百姓糧食就不錯了,現在還讓官府出錢去買下地主家的糧食,這可能嗎?
不知道大唐到處都缺錢,若真按照敬播的這種方法去實施,一個災年下來,華州至少也要三五年的時間才能緩過來。
官倉放糧,那也是有標準的,並不是說一到災年就無條件的開倉放糧,那樣官府有多少糧食也不夠用。
地主們說不定還會找人暗中把官倉給一把火燒掉,這簡直就是阻人財路。
“當初齊國不也採取這樣的方式嗎?”敬播有些鬱悶的回了句。
好好的方法,就算有地方要改,也不至於這麼一無是處吧?
爲了應對這場測驗,敬播可是專門找人瞭解了不少當初齊國的一些政策,這也是總結了齊國政策,綜合華州具體情況作出的方案。
“齊國是齊國,華州能跟齊國相比嗎?”柴紹再次白了眼,這貨感情是拿陛下當風向標了啊。
問題是,當初從世家買的那些糧,價格什麼的都是定好的,但是尾款嘛……
到現在都還沒給呢,而有了李靖襲齊一事過後,世家們也就不敢再去討賬了,只能默默的舔着傷口。
陛下敢賴賬,你華州敢賴賬嗎?不怕華州亂起來嗎?你華州的聲譽還要不要了?
……
次日下午,敬播在華州的一番言論便出現在了李元吉的案臺上。
柴紹將敬播的言論進行了一番整理,使其看起來更加流暢,其中的每一個環節也進行了註釋,讓人更容易理解。
除了這些以外,柴紹並沒有添加任何個人的建議以及看法。
顯然,柴紹這是打算以凡事多請示的基本政策來做這件事情。
將柴紹的彙報遞給了房玄齡,君臣二人並沒有什麼鄭重的談話,但房玄齡還是將自己的位置擺的很正。
看完整封彙報,房玄齡無奈的呵呵一笑道:“整體思路挺不錯的,還知道參考一下其他地方成功的經驗,只是他若能在基層待個幾年就更好了,比這幾個要強一些。”
房玄齡指了指案臺上其他的幾份彙報,其中有三人在經歷了兩天磨鍊過後,就已經被告知測驗提前結束,他們可以打道回府了。
將他們安排到各縣,其實就是李元吉精心設計的一場殿試,實戰測驗。
知道這些人缺乏一些處世經驗,所以一開始的要求也沒有設置的特別高,案臺上擺着的十份資料,全部都是地方官建議結束測驗的,但真正被確定結束的也只有三份,其餘七人皆是因處世經驗方面而被地方官建議拒絕的。
這場測驗看的主要是大局觀,以及應變能力,處世經驗什麼的反倒並不重要,這些都是可以慢慢磨練的。
“這個思路不錯,告訴柴紹,讓敬播去跟那些地主談,能以什麼價格將糧食賣給百姓,就看他個人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