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歷十五年,只有八歲大的唐玉開始隨唐寅一同上朝,參加朝議。唐玉爲唐寅和肖香所生,此子可謂是集父母的優點於一身。
他的容貌和唐寅極像,劍眉虎目,鼻樑挺拔,雖然只是小小年紀,但已長得十分俊美,就連唐寅的天生笑面也一併繼承下來。
最令人驚歎的是唐玉聰慧過人,一歲習字,三歲可讀書,五歲的時候已能寫書像模像樣的文章,用神童來形容他也毫不爲過。
在自己衆多的夫人當中,唐寅未必最喜歡肖香,但在自己的子女當中,唐寅最喜歡的始終都是唐玉,也只有唐玉是最像他的,無論是外表還是頭腦。
只可惜唐玉對靈武興趣不大,他好文遠勝好武,當然,在這一點上唐寅也不強求他,而且唐寅也希望唐玉能多學些治國安邦的本領。
在唐玉十歲的時候,唐寅曾把自己的子女們都叫到一起,詢問他們在當朝的大臣當中,何人最堪當重用但不足信,何人又可信但不足以重用。
衆孩童們回答什麼的都有,他們所說的也都是些在朝廷裡無足輕重的人,等他們都回答完了,唐寅見唐玉還未說話,便笑問道:“玉兒覺得,你的弟弟、妹妹們說得怎麼樣?”
唐玉必恭必敬地躬身說道:“孩兒覺得弟弟、妹妹們說的都有道理。”
“那你自己又是怎麼認爲的呢?”唐寅笑問道。
“兒臣不敢說。”“但說無妨。”
唐玉黑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說道:“兒臣以爲,可信而不足重用者比比皆是,不足爲道,而可重用但不可信者,纔是最難拿捏的。兒臣覺得當朝有兩位大臣在此行列。”
“哦?玉兒說來聽聽!”
“第一位,是右相上官大人,第二位,便是兒臣的師傅,太子太傅張大人。”唐玉垂着頭,低聲說道。
聽聞他的話,周圍的孩子們臉色無不是一變,上官元吉可是當朝的右相,是父王最信任的心腹大臣,而張鑫即是治粟內史,又是太子太傅,是唐玉的師傅,弟子說師傅不足以信賴,這簡直就是欺師滅道嘛!
唐寅聽後也是虎目一眯,難以置信地看着唐玉,問道:“這些話,可是你孃親教你的?”
這些話如果是出自肖香之口,唐寅一點都不意外,但偏偏是出自一個十歲孩童的口,這就太令人吃驚了。
唐玉急忙搖頭,說道:“孃親從沒教兒臣這些,這些都是兒臣自己琢磨出來的。”
唐寅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含笑說道:“詳細說說,你爲什麼會覺得元吉和張鑫可重用但卻不足以信任。”
唐玉板起小臉,正色說道:“上官大人和張大人的才識在朝中都堪稱首屈一指,不然的話,父王也不會封他二人那麼大的官職,還讓張大人做了兒臣的師傅。”
唐寅暗暗苦笑。其實讓張鑫做太子太傅並非他的本意,他的理想人選是上官元吉,只不過肖香一再推薦張鑫,唐寅磨不過她,也就勉爲其難地接受了。
唐玉繼續說道:“只不過上官大人一心向着皇廷,處處爲皇廷說話,兒臣覺得他不太像我風國的大臣,更像是皇廷安置在我風國的大臣。至於張大人,自私自利,兩面三刀,爲了一己私利,他什麼都肯出賣。所以,在兒臣看來,上官大人和張大人雖能力出衆,可堪當重任,但不足信。”
“哦!”唐寅表面平靜地應了一聲,但心裡卻是心潮澎湃。
他還一直把唐玉當成個孩子呢,而按年紀算唐玉也確實是個孩子,但他的思想卻已開始接近成年人了,甚至比很多成年人看事都要透徹。
唐寅話鋒一轉,又問道:“你們再說說,如果莫地出現叛亂,朝廷當派何人前去平叛爲最佳?”
這回不等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回答,唐玉搶先說道:“兒臣以爲當派蕭將軍爲最佳。”
“哦?”
“蕭將軍乃爲我風國老將,對我大風忠心耿耿,讓蕭將軍前去平叛,不用擔心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更不用擔心他會背叛朝廷。”唐玉侃侃而談。
等他說完,唐寅其他那些子女們也都紛紛回答蕭慕青是最佳人選。
唐寅仰面而笑,唐玉回答的很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讚歎唐玉聰明,對簡單的問題,搶先回答,對較難的問題,讓別人先答,自己留在最後,如此做,他總是能成爲最顯眼的那一個。
再沒有什麼好問的了,唐寅讓衆孩童都離開,最後只留下唐玉一人,然後他又把身邊的衆人都打發下去。
等只剩下他和唐玉兩個人時,唐寅一邊撫摸着唐玉的小腦袋,一邊笑問道:“如果有一天,你成爲了風王,你會如何對待你的弟弟、妹妹們?”
唐玉眨眨眼睛,說道:“我會封他們侯,把他們留在京城裡擔任要職,與那些外姓的大臣比起來,還是自家的兄弟姐妹們最可信,如果當中有人能力不夠,我也會讓他們掛個閒差虛職,身爲兄長,我有責任保護弟弟、妹妹們,並讓他們一輩子榮華富貴。”
對於唐玉的這番回答,唐寅感到欣慰不已,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子女之間骨肉相殘,此等先例,也是屢見不鮮。他摟着唐玉的肩膀,意味深長道:“玉兒說得很對,你是兄長,理應呵護自己的弟弟妹妹們,如果有一天父王不在了,身爲長子的你,對外,要支撐起朝廷和國家,對內,你也要承擔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
唐玉聞言下意識地把唐寅的衣服抓緊,眼巴巴地看着他,說道:“父王怎麼會不在了呢?”
唐寅被逗得哈哈大笑,說道:“父王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早晚都會有不在的一天。”說到這裡,他突然頓住,低聲喃喃道:“或許,這一天還會很快到來。”
聽他這麼說,唐玉原本上彎的嘴角慢慢變得下彎,緊接着,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緊緊抓着唐寅的衣服,不停地左右搖擺,邊哭着邊說道:“父王不會不在的,父王是不會不在的……”
唐寅目光深邃地擡起手來,輕輕擦拭唐玉小臉上的淚痕,說道:“父王以前不是教過你嘛,男子漢大丈夫,只流血,不流淚,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絕不能如此。一個軟弱又多愁善感的君主,是壓不住朝堂上那些豺狼虎豹的。”
唐玉止住哭聲,喃喃地糾正道:“他們是大臣,不是豺狼虎豹……”
唐寅樂了,說道:“這些大臣們啊,比豺狼虎豹可要兇狠得多呢,豺狼虎豹吃人尚且會留下骨頭,而他們,吃人是不吐骨頭的,等以後你長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唐玉聽得是懂非懂,不過還是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兒臣記住父王的教誨了。”
看着唐玉少年老成的模樣,唐寅是打心眼裡喜歡。
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他並不會多想要孩子,但有了孩子之後,他方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孩子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續,是血統的傳承,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唐寅堅持帶唐玉上朝,而且一帶就是五年。
在風歷二十年時,唐玉十三歲,已長成風度翩翩的俏公子,這時候的唐玉,不僅容貌和唐寅像極,就連一言一行,舉手投足,都和唐寅同出一轍,看上去就如同唐寅的翻版。
十三歲的唐玉更加表現出過人的能力,尤其是在治國這方面,連唐寅都開始覺得自己已漸漸比不過他了。
這並不奇怪,唐玉天資聰慧自不用多說,而且他一出生就被冊封爲風國儲君,所受到的教育和培養都是以未來國君爲標準的,而唐寅自身就不太喜歡治國,更不善於理政,所以和十三歲的唐玉比起來,唐寅反而有許多地方不如他了。
唐玉漸漸長大成人,已逐漸接手風國的大小事務,唐寅感覺自己該做的都已經做到了。
風國給了他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以及無窮無盡的榮華富貴,而他也還給風國一統天下的成就以及足足二十年的光陰歲月,現在,該是輪到自己‘告老還鄉’,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了。
他沒有知會任何人,悄悄寫下一份遺詔,詔書上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只是簡單的寫明,他將王位傳於長子唐玉。
他在臨行之前,唯一不放心的人便是上官元吉。
這天,唐寅前往右相府,拜訪上官元吉。得知大王親自前來的消息,上官元吉急忙出府迎接。唐寅把上官元吉帶到相府的書房裡,而後把閒雜人等全部打發出去。
見他如此神秘兮兮,上官元吉頗感莫名其妙,疑問道:“大王可是有要緊的事和微臣商議?”
唐寅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而是先從袖口裡把自己所寫的那份遺詔拿了出來,遞給上官元吉。
看到是金黃色的綢卷,上官元吉立刻意識到這份東西的不同尋常。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展開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他膛目結舌,愣了半晌纔回過神來,沒等說話,先是撲通一聲跪伏在地,淚如雨下,顫聲說道:“大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