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說不出來的舒坦勁兒瞬時從四肢彌散至全身所有毛孔裡,胡不歸又在我耳邊緩緩的道:“睡一覺吧。”不知怎地,我竟覺得自己就應該聽從他的話睡一覺,雖然皮膚下面好像有一點點的不舒服,但這不影響我睡覺。
“嗯。”我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地上的情況把我嚇了一大跳,只見牀邊竟密密麻麻的全是一些細小黑褐色的小蟲子,它們細細的四足不停的慢慢爬動,也不知哪裡來的,連被子上都是。我固然不像小女生那樣見到一隻毛毛蟲就要花容失色,可是這場面還是讓人覺得詭異。
還好,卓瑪央金和胡不歸都在。兩人正在帶着黑黢黢的手套,往那所謂的方圓鼎裡放地上的那種小甲蟲。
“央金。”我叫了一聲,不料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完全不像此前那種要死不活的樣子,自己先駭了一跳,“這……這……”腦子彷彿被重新安裝了一遍,非常的清醒,像剛出廠的新車,隨時都可以歡快的跑起來。
卓瑪央金擡起頭看着我,人呆了一呆,不知是喜是悲。胡不歸扭頭看見我,極是高興,道:“你這麼快就醒過來了,真沒看錯。”說着把手套扯下來,遞給卓瑪央金,叫她帶上,再放一點蟲子在鼎裡面,他有事要和我說。
我完全被自己現在這太健壯的情況弄糊塗了,傻乎乎的坐在牀上。胡不歸走過來,微笑着看着我:“你起來啦,現在你可不是病號。”
我將信將疑的活動了下胳膊,果然好使,精力充沛之極。可是被子上還有那種小蟲子,看着讓人很是不舒服。胡不歸察言觀色之快,我才這麼一想,他已然眼疾手快的給我把拖鞋找來,再掀開被子,讓我起牀,這樣一來,我反而還不好意思了。
胡不歸要我去陽臺外面和他說話,我瞟了一眼卓瑪央金,她眼裡隱然有淚,嘴脣一張,想說什麼,但看了看胡不歸,又止住了。她肯定有事,不過還是等下再和她說吧。
胡不歸真是個奇怪的人,他似乎能讀懂人的心思一般,在陽臺上一站定,他就立刻道:“你現在心裡肯定在想卓瑪央金爲什麼那樣的神情,欲說還休的。”
我一愣,隨即起了好勝心,道:“你怎麼這麼肯定?可是我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爲什麼我自己這樣子的狀況。”
胡不歸意味深長的看着我,戲謔的道:“你自己的情況,想必你自己都已經猜到了七八分,要再問我,不過是覈實一下而已。而她——是個女人,要知道天下沒有比女人這種生物更難猜的東西了。”
我偏偏不遂他的意去,也不問卓瑪央金究竟在想什麼,只問他:“你那個鼎,可是用來煉這種小蟲子的?”
胡不歸也和我不計較,溫和的道:“是。這個鼎很有些來歷,不過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總之你知道是它把你身體裡的所有蟲子招出來的就是。還有,羅練,我知道你還有些小孩子心性,不過現在你已經不是以前的羅練,你的身體裡有着許多關於古格王朝的記憶,這是你在撫仙湖底下惹來的,你要用它們幫助八十七,還有卓瑪央金,找到他們想要的東西。”
我聽得“古格”二字,腦子裡立馬浮現出許多場景來,都是陌生的藏民和各種生活場景,可是又好像很熟悉。這就是剛纔胡不歸說的我猜我自己的情況了,不錯,自從唐明浩胡言亂語的說一些白袍人這類的事情以後,我就隱隱約約的害怕自己會變成他那樣,尤其是出來以後,整個人都覺得不舒服,但是具體是哪裡不舒服,又說不上來。成日提心掉膽的。尤其是八十七他們找到我以後,我就有這種感覺,只是見自己一直再正常不過,也不敢去往真的想。
剛纔醒來過後,第一念頭就是肯定了自己以前的想法,理所當然的,也不覺得害怕,好像是與生俱來自己就應該有的一樣。
胡不歸靜靜的等着我盤算了一會兒,然後又道:“卓瑪央金一直害怕除掉你身體裡的蟲子以後,你會變得冷血,對她不屑一顧,所以纔會胡思亂想,這點你要明白?”
我點點頭,心裡忽然沒來由的一陣痛,非常的痛。
胡不歸見我這樣,嘆了口氣,沒頭沒腦的道:“你們兩個……何苦呢!何苦呢!”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和卓瑪央金何苦這樣猜來猜去的,不把彼此心意說明白。可是剛纔那陣痛,就是因爲腦子裡很清楚的知道和她沒有將來,纔會這樣。
我裝作沒事人一樣,笑了笑,道:“沒事。對了,你說剛纔地上牀上所有的蟲子都是我身體裡的?”這話說出來,心裡就在想,自己應該覺得驚訝一下,畢竟那麼多的蟲子竟然會是在自己身體裡,可是又做不出驚訝的樣子來,那些似乎本來就應該是從我身體的血管裡出來。
胡不歸點點頭,肯定的道:“是。這些都是血泉水引來的蟲子。你在底下應該受過傷,而且浸泡了血泉水。”
我立時想起在遇到大王魚的時候,我左手受了傷,還跳進那池子裡去救耿衛,後來還是燕子在我鼻子邊薰了點什麼東西,我才醒過來的,原來源頭竟在那裡,這點我倒沒想到。
胡不歸忽地不說話,細細的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才道:“那些蟲子已經出來了,你也免去被它們吞噬大腦的厄運,也算是一件好事吧。不過你多出來的記憶,也是它們遺留給你的,不知你喜歡不喜歡,總之……嗯……你去吧,我是不會害你的,卓瑪央金更不會害你。”
直覺告訴我,胡不歸不是一般人。我腦子裡的多是不僅僅是一些現在就像與生俱來一般的記憶以外,好像還有其他東西導致自己更加聰明瞭,是的,聰明多了。撇開其他不說,單是這個胡不歸,直覺告訴我他肯定大有來頭,而且天上地下,僅此一人。“恕我冒昧,你是什麼人?”我道。
胡不歸坦然的道:“我的來歷,說出來你也不會相信,因此不說也罷。”然後頓了頓,又改口道,“我和卓瑪央金他們有點說不上關聯的聯繫,只有大祭師才知道。我自己對於這些很是討厭,也不想和任何人說,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去問問大祭師。”
他這樣一來,反而吊足了我的胃口,不過看樣子,估計他也不願意多說了。
因此也不再多問。
屋子裡面,卓瑪央金已經將那方圓鼎蓋好了,正拿起掃帚在掃地上的蟲子。我看着她,心裡依舊覺得難過,悲哀,有些東西是命,明明知道結果,卻飲鴆止渴一般義無反顧的全心付出。比如她對我,而我對她?我喜歡她嗎?好像不,可是爲什麼又會很心痛?
胡不歸對我道:“她真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雖然金枝玉葉,但一點也不拿架子。”言下是我羅練爲什麼還不去爭取呢。
我苦笑,就像他們大祭師早說過的那樣,我們註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胡不歸嘆了口氣,眼裡又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來,道:“羅練,你要知道,其實有時候,一個人,活得太久了,總是件孤獨的事。尤其還是爲別人活着。”
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說,你?”不會吧,他還這麼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的樣子,正當好的年齡。
胡不歸搖搖頭,立即笑道:“我隨便說說罷了。不過也算,我是答應了自己的愛人,要活下來,雖然孤獨,但已經習慣。”說的輕描淡寫,雲淡風輕。
我深信他背後一定有個淒涼哀怨的故事,不過,這未必是他願意說出來的,而我也未必願意去打探。就算他所有的繁華熱鬧背後,全是孤獨和不堪,我也只會假裝一切都是安好。
至於胡不歸,我相信他該來的時候來了,做完他要做的事情,他立即會走,不會多停留一秒。
果然,就像現在,他又交代了我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道是:“你遇到的那些都是失敗的試驗品,包括沒臉的魔鬼,包括古格遺址底下的繭人,撫仙湖底的白袍人,那些都不過是試驗品而已,有人遺失了長生不死最重要的配方,所以不停的拿他們做實驗。”
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然施施然的進到屋子裡去,拿起裝滿小蟲子的方圓鼎,揣在懷裡,同我們告別,道:“兩位保重了。我先走了。”
我剛要開口挽留,卓瑪央金已經開門送他出去了。
“我還有好多事沒問他呢。”我略有些責備的對卓瑪央金道。她沒理我,叫旺姆等人上來把屋子徹底收拾了一遍,然後還佈置了一番,頗有些像個家的感覺。
現在的卓瑪央金完全是強顏作歡的樣子,她越是平靜,我越是心痛。馬上就要去大峽谷了,她說跟着我們一起,可我還是難過,彷彿隨時自己都會死,或者她會死,總之最後不會是好結局。
也許我死了會更好些,這樣纔會免去許多俗世的痛苦。
然而八十七根本沒有給我多少時間來傷春悲秋,他說唐明浩已經來了,我也正常了,那準備馬上出發去大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