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票。
桃花。
印鑑處,紅墨蹭開的桃花。
銀票背後,桃花一樣的雙眼。
所有的結局在最初都已經寫好,只不過是因爲,他忘記了那個開始。
所以,一直參不透。
如今,所有的線索都已經接上,再也沒有什麼不圓滿。
沈浪的手緊緊抓住了那張銀票,用力地幾乎將它揉爲碎末。
如果,如果這就是你要的結局。
熊貓兒瞪着眼睛不知道怎麼回事,春香還在心疼那張銀票。
沈浪的脣邊浮出一絲微笑。
懶懶地,卻又瞭然於心的微笑,一如少年時。
沈浪倏地站起身來:“收拾東西,回仁義莊!”
熊貓兒急得大叫:“沈浪,到底怎麼回事?”
沈浪微笑:“回仁義莊你就知道了。”
熊貓兒愣了一愣,欲言又止。腳步本要跟上,卻又硬生生收住。
沈浪見他這樣,不禁又笑道:“我們什麼也不用做,只等王公子揭這謎底。”
熊貓兒已經開始有棄車而逃的衝動。
其實他們這一路,歡聲笑語,氣氛熱鬧得很。
在說個不停的是朱大小姐,在笑的是沈浪,欲哭無淚的是熊貓兒。
七七彷彿把那事情,都忘得乾乾淨淨一般,在那邊興致勃勃地研究要買怎樣的一條船,從何處離岸,沿什麼線路而行。
沈浪摟着她寵溺微笑,她說什麼都說好。
彷彿是幸福美滿的場面,卻叫熊貓兒看的心驚肉跳。
他是心裡有什麼便說的人,看這情景恨不得將兩人一起掐死,一解心頭之氣。
他當然又不能真這麼幹,不僅不能這麼幹,還要陪朱大小姐說笑,以致於他快要發瘋。
最終忍不住的還是朱大小姐。
在沈浪不知道說了第幾個“好”之後,她終於忍不住跳起來打了他一個耳光。
“那個人是不是王憐花?”
沈浪剛剛在笑,此時也沒有變色。
“是。”
他說:“對不起。”
朱七七倒抽了一口冷氣,跌坐下來,卻被他扶住。
她已經無力爭執,只是悲哀地,一字一句地問:“你是不是不打算向我解釋?”
“我不能抹殺發生過的事。我不奢望你原諒,七七。”沈浪握住她的手,沒有笑,“只是盼你知道,我當初迎娶你時,執子之手,與子攜老的誓言,都是真的,至今未變。”
七七突然大笑了起來。
笑中有淚,淚中有笑,一聲一聲,都是刮骨剜心的利刃。
“你真的能夠忘記他?你人在我身邊,心裡卻是別人,你道我很稀罕麼?”
沈浪看着她笑,笑意淡薄:“我稀罕。”
七七終於嚎啕大哭了起來,一如多年前那嬌憨潑辣的少女。
“我除了放你走和原諒你,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沈浪苦笑:“不原諒也沒有關係。若是你肯,我便用餘生盡力來補償你。”
七七定定看着他,冷笑。
“若你真能將餘生都給我,我便原諒你。”
之後的路程,風平浪靜。
朱大小姐繼續研究她的出海之行,沈浪仍然默默微笑,熊貓兒依舊度日如年。
幸好再長的旅途,都有終點。
仁義莊已經在望,本該喘出一口大氣的熊貓兒又不禁提心吊膽了起來,只因他記得沈浪說過回到仁義莊便能知道因果。
仁義莊似乎也非常地風平浪靜。
奶媽抱着星兒過來。幾月不見,星兒彷彿長得健康快活了些,叫人心中大生憐愛。三人逗弄着星兒玩了片刻,管家便上來報:“李老莊主昨晚便到莊上,說是要等莊主和夫人回來。莊主現在可要相見?”
七七冷哼了一聲,抱着星兒回內室去了。沈浪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下,道:“我這就去見,你且去告知李老莊主一聲。”
李長青他們兄弟,自從將仁義莊交給沈浪之後,歸隱山林,再不見其所蹤,此時竟然歸來,熊貓兒覺得有些忐忑,沈浪卻彷彿在意料之中。
李長青劈頭一句便問沈浪:“仁義二字何在?”
沈浪苦笑道:“前輩多年不見,身子可好?”
李長青悶聲道:“還好。”
沈浪便微笑道:“如此在下便安心了。”
李長青道:“江湖盛傳你與王憐花狼狽爲奸,爲去取那無敵寶鑑,殘殺武林同道,可是真的?”
沈浪失笑,道:“前一半是真的,後一半卻是假的。非在下二人殘殺武林同道,卻是武林同道爲那寶鑑追殺在下二人。”
李長青出了一口長氣,嘆道:“你如此說我倒是信的,可你又何苦與王憐花去做這種事,當年爲這無敵寶鑑,回雁峰一役,死的人還不夠多麼?”
沈浪道:“當日星兒病重,唯王憐花可解。”因這愛子之情,便是移山填海,也要去做的,何況,何況……不過是一次旅途。
只是若移山填海便能救星兒,但願不曾有這樣的旅途。
想及此,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問:你真的不願麼?真的無憾麼?
李長青又緊緊追問道:“如今武林同道商議着要廢你盟主之位,將你趕出仁義莊,你當如何?”
沈浪笑道:“此事甚妙,在下本就想在近日離開仁義莊,離開這江湖。”
李長青急道:“這如何使得?你教我哪裡再去找這樣一個人來,做這仁義莊之主?”
沈浪越發大笑道:“在下如今如何當得起仁義二字?不如早走乾淨。”
李長青道:“如今各門派商量着去圍剿王憐花,奪那秘籍,恐怕武林將有大風波。”
沈浪這才蹙眉道:“王憐花必然已有計策,恐怕想要奪寶者不僅不能如願,未準還有陷阱。”
李長青道:“這江湖之中,本就只有你能與王憐花匹敵,你既是武林盟主,仁義莊主人,自也是一呼百應,對付王憐花便也不難。如今世人皆以爲你與王憐花爲伍,如何還肯聽從你?”
沈浪笑道:“恐怕這便是王憐花最初邀我同行的本意。”
李長青長嘆一聲:“那你打算如何?”
沈浪道:“等。”
等待的時光最難熬。
朱七七飛鴿傳書命屬下購置海船,自己也忙碌着打點隨身事物,以及與手帕交們相聚話別。沈浪只是不發一語,偶爾也會幫忙。
熊貓兒其實很想走,卻被朱七七叫住:“大哥,你可不是答應與我們同往麼?”他看看這狀況,又不得不留下來幫忙。所幸他本來就無家世祖產,光身一人,自由來去,也未想到要打點什麼。
他也悄悄問沈浪:“你當真要丟下這爛攤子抽身而退?”
沈浪苦笑:“江湖又不是我家的,如何管得這麼多?”
熊貓兒覺得不可思議:“那你是鐵了心要與七七出海麼?”
沈浪笑着反問:“若是我等了十年也等不到什麼風波請我去定,豈非無稽?”言語中頗有自嘲之意。
熊貓兒大叫道:“那你在等什麼?”
沈浪悠悠然地笑。
“看是七七快,還是王公子快。”
熊貓兒看着他的笑,只覺得自己的頭要炸掉了。
王公子快。
沈浪在出發去往海港的前夜等來了結果。
李長青把一張請貼按在了仁義莊大堂的匾上。
“你可以選擇走。”他的話語擲地有聲:“但你若擡頭看見了這仁義二字,便收了這貼。”
朱七七冷笑:“恐怕你未必全是爲了仁義才收這貼。”
沈浪苦笑:“的確不全是。”他有時候的確誠實地叫人抓狂。
但他終於還是收了那張帖子。
桃花貼。
七月十七,雲夢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