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憐花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手心有點冒汗。
他面色蒼白,雙眼卻是紅的,憔悴地叫人心憐。
沈浪強笑道:“你又何苦問這樣的話?你有事,我總是要救你的。”
王憐花卻並不因此而放過他。他盯着沈浪的臉,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神情執拗地像個孩子:“你回答我,是還是不是?”
沈浪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陣憐惜——他一向是憐惜這少年的,因他的非凡,也因他的寂寞。但今次的感覺卻是莫名的強烈,強烈得讓他的心都揪痛了起來,便是隻爲撫慰這少年,他也願答:“是。”
王憐花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仰天大笑。
明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角卻似有淚光閃爍。他笑道:“沈浪啊沈浪,你若是與我死在這裡,朱七七怎麼辦?你的兒子怎麼辦?你回答這話的時候,難道都不想想的麼?你與我一起死,置他們於何地?”
沈浪默然,半晌才苦笑道:“你說得是,只是方纔我確是沒有考慮生死之事,若說不是,亦是虛言。”
王憐花大笑道:“我王憐花,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有人願意爲我死,那人卻竟然是你。”他目中神光閃爍,只笑道:“憑你這一句,我王憐花此生,負盡天下人也不願負你。”
沈浪只覺得一股氣流,在心中揮散不去,真個是蕩氣迴腸,卻是久久不能言語。
王憐花卻徑自笑道:“我們也莫再講這些,還是趕緊找這出去的路途吧。若是死在這裡,可是虧大了。”他鎮定下來說了這一番話後,突然便全身一抖,不自覺地覆緊了衣衫。
明明相隔不過一片厚石地,這裡怎的會如此寒冷?沈浪定神查看四周,卻不禁呆了一呆。
只因眼前所見的,竟是一具棺材。
周圍一如地宮內般奢華佈置,石壁頂上皆有夜明珠照亮,這本已是世人的幻夢之中才能見的景象。
活着的時候已是這般的風光,死了以後呢?
那具棺材,自然也是要和一般的棺材不同的。只因它是由傳說中天山的奇珍,“萬年寒玉”雕琢而成的。
“萬年寒玉”天性至冷,有如寒冰般透明清亮,卻又是玉質,不如冰一般在溫熱處會融化。豪富人家,便是有龍眼大的一塊,也是值得驕傲的藏品,最妙的是夏日可以請三五友人,於花園小亭處小酌,將小小的寒玉珠子投入壺中,酒味便愈加冰涼清澈,如若冷泉,也確是風雅之事。
將這樣的寶物用來做棺材,豈非煮鶴焚琴?只是在見了這棺中人的面貌後,便絕不會有人說這樣的用處不對了。
躺在棺中的是一個女人,當然還是個極美的女人。
寒玉的顏色無瑕如冰,而這女子的肌膚和髮絲都如雪一樣潔白。若說世間女子的美,一在身材樣貌,二在氣度風情,這女子卻似是神手所雕琢的美人了。便是沒有了生命,也似只是在沉睡一般的從容優美,見之叫人忘情。
王憐花笑道:“沈浪你莫不是未卜先知麼?若不是雪仙姬,哪裡還有這樣的美人。傳說中女色禍國之事,我總覺得是那君主太過愚笨,但若真有這樣的女子,倒也是可恕的了。”
沈浪凝神看了那棺中的女子,嘆道:“雪仙姬突然銷聲匿跡,原來竟是紅顏薄命。”
王憐花笑道:“莫不是有個癡情郎,叫這地宮中的人與事物給她陪葬,又弄了這樣的一塊寒玉,教她的美永世不壞?”他指了指角落裡一具坐着的屍骨道:“這莫不就是那癡情郎君?”
這地下石室內,除了這冰棺外,便只有兩樣事物。
一個蒲團。
以及呈打坐姿勢在那蒲團上的屍骨。
沈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那男子若真愛她入骨,爲何不也臥於這玉棺內?那不正是生同衾死同穴?”他上前去查看那具白骨,猛得瞧見白骨上一處印記,不由大呼道:“原來如此!”
王憐花奇道:“你又有何發現?”也探頭去看,也驚呼一聲。
只見那白骨的頭蓋骨上,竟有九點淺痕,正是戒疤的排列形狀。
沈浪道:“原來這不僅是雪仙姬的洞府,還是無敵和尚的埋骨之處。”
要問這戒疤爲何竟會在頭蓋骨上留下印記,倒是要從無敵和尚的一段逸事說起。
只因無敵和尚原在少林之時,心中只有學武向佛二事,對門中一些爭權奪利之事大爲不滿,故而叛出少林,秉持佛在心中之念,雖仍做和尚,卻不肯承認自己是少林中人了,其偏激極端的個性,本就世所少見。
而無敵和尚叛出少林,隻身闖蕩江湖之後,也受到好些女子的糾纏。當時他也正年輕,愛上一名叫謝秋水的名門女子,情愛之念與向佛之心相悖,而痛苦非常。另則兩人雖然相愛至深,謝秋水卻是與當時武林的四大公子之一的南宮揚有婚約的人,其生性又是至孝,絕不肯做違拗父母之事。南宮遠與謝秋水成婚之日,無敵和尚獨身闖入喜堂,卻並不是來搶親,只是跪坐於地,將那九點戒疤燒到至痛至深,從此斷絕情愛之念,潛心武學佛道,終於無敵於天下。本來這也不過是倌暱暗囊歡尾豢煽嫉拇擔矍叭湊娓黽帕酥ぞ藎閌悄巧杖牘撬璧慕滸蹋醪喚腥訴襉攴淺!?
王憐花拍掌笑道:“若這便是無敵和尚,我便要猜是美人愛上了英雄,卻求而不得,便將他囚住,叫這地宮,宮中的人,以及這男子與她一起死在這裡,生生世世,不得逃脫,豈非也是一種佔有?”他說起這種絕毒極狠的事情,神色自若,得意非常,“這世上,本來就是有這種女人的,沈兄你說是不是?”
世上的確是有這種女人的,比如他的姐姐。白飛飛是一直相信,叫沈浪死在他手裡,是佔有他的最好的方式。
沈浪只得苦笑。他無奈地看了看他道:“這些前塵往事,再怎樣猜測,也是無妄。我們還是趕緊找出口罷。這裡有這寒玉棺在,寒冷之至,不能久留。”
王憐花微笑。
“我已經找了一圈,這裡沒有出口。”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難言的意味,“若我所猜的是真的,這樣的一個女子,進來這裡本來就是打算死的,要出口幹什麼?“
沈浪有些錯愕。
倒不是因爲王憐花說此處並無出口,而是因爲他在說出這句話時的態度,坦然到令人心驚。只是他並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又四下裡仔細尋找了一番。四周石壁光滑非常,而石室之內,除了這寒玉棺和那副白骨之外,再無他物。沈浪移過了白骨下的蒲團,甚至將那棺材四周也查了個遍,依然一無所獲。
王憐花袖着手看着他忙,時而還嘆一口氣。直到沈浪終於放棄尋找,方纔慢悠悠地道:“我說的可是沒錯罷?”
沈浪苦笑道:“看來的確如此。”
王憐花笑道:“倒還有一種辦法,只怕唐突佳人。”
沈浪沉吟道:“佳人也罷了,只怕我受了傷,這石板又是極厚重的,恐怕要花費許多力氣。”
兩人一問一答,顯是已有主意,卻都是一臉的古怪神情。
沈浪將那雪仙姬的遺體搬出那玉棺,再將玉棺立起,一縱身便上了那棺頂,伸手果然剛好可觸石室頂上石板。王憐花將袖中刀丟給他,笑道:“可憐我的袖刀,如今卻要當錘鑿使了。”
沈浪也忍俊不住笑道:“你這袖刀,從來只是殺人見血,如今若出得去,做的功德說不定能超度幾個刀下亡魂。”
兩人談笑風生,竟似是完全不覺身陷絕境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