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路上行駛了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裡, 我消息隔絕,全不知皇甫玉衣是否還在水獍,也不知他的計劃實行得怎麼樣。
這一個多月中, 我也想象過逃走, 可瞧着那個個神情森冷的侯府侍衛, 便打消了念頭。以我這樣廢材的體能, 怎麼可能在這些壯漢手中逃走?而我, 根本也沒有單獨行動的時侯。就連大小解,他們也是指定一處地方,我在裡面, 他們則毫不放鬆地在外面守着。
我有些懷疑以前電視劇中尿遁的可實行性性。
當然,如果有楓在, 就什麼都有可能……
我晃了晃頭, 擺脫那令人傷心的念頭。
終於, 又到了水獍國都城。我望着眼前巍峨的水獍侯府,深深咬着脣。
沒想到, 纔不過幾個月,我又回到了這個噩夢般的地方。
水獍侯府似乎比以前更加壯觀了,許多地方似乎都翻新過,也多了數處樓閣。不過也可能是上次我沒記清楚。畢竟上次我根本沒有機會看清楚,再說, 現在水獍正準備與蒼狼交戰, 又怎會有翻修侯府的閒暇?
我入水獍侯府時, 玉赫無極正大排宴席, 上首坐着玉赫無極, 貴賓席上坐着的是皇甫玉衣。
皇甫玉衣見到我,大吃了一驚——但我懷疑, 他的吃驚是裝給玉赫無極看的。我在路上走了一個多月,如果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裡,那纔是真完了。
玉赫無極嘴角帶笑,望着我。
我理了理衣襟,跪下:“侯爺恕罪。”
玉赫無極挑起了眉:“哦,你有什麼罪?”
“妾被帶離水獍侯府雖是因不可抗力,但後來有段時間,本是有可能託人傳信給侯爺的。”
“不可抗力?”玉赫無極輕嗤了一聲。
“妾明白這一切都難讓人信服,可否等侯爺閒時,容妾身細細解釋?”我垂眉低目,語氣柔順恭敬,卻沒有恐懼。
玉赫無極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的,眼睛看我,卻向皇甫玉衣說話:“令兄青曜侯辦事可真迅速。我只是順便託他代爲尋找失蹤的小妾,他竟然這麼快替本侯找着了,還親自派人巴巴地送來。”
皇甫玉衣微微蹙眉,說:“當初救下思棠姑娘時,她受傷很重,因不知她離開貴府的原因,所以沒有派人給侯爺送信。”
……受傷,我記下了,等會玉赫無極再問起就照這樣說。
“哦,那現在傷可好了?”
“回侯爺,已經好了。這全虧皇甫公子派人悉心照顧。”
玉赫無極點了點頭,道:“那你就坐到皇甫公子旁邊,好好感謝他吧。”
我不禁一怔,應了聲“是”,便坐到皇甫玉衣席旁。
皇甫玉衣什麼也沒問,這種情況,本也不能問。我倒了一杯酒,雙手捧着,說:“思棠敬公子一杯,謝公子照顧之恩。”他朝我微微點了點頭,舉起杯一飲而盡。我便明白他的事比較順利;接着微蹙眉凝視我,我搖搖頭,讓他不用擔心。
接下來,皇甫玉衣便不再特意與我說話,只與玉赫無極及他的一衆臣屬飲酒談論天下局勢。
我這才明白,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內,蒼狼已經攻陷了雁臨和帝都,皇帝驚嚇之下病逝,宇文連玉失蹤,衡長慶這老狐狸卻改投蒼狼,而且還提供帝都兵馬具體形勢,蒼玉宸才能這麼順利攻下帝都。然後,蒼玉宸竟自立爲帝,國號蒼狼。
所以,眼下席上他們談論的,是玉赫無極即將自立爲帝和青曜侯即將稱帝的事宜。
宇文連玉……
我微微有些擔心,不知他處境如何。既然說是失蹤,應該是躲了起來。我瞥了皇甫玉衣一眼。或許,這也是他計劃的一部份?
這宴會雖無聊,但總算聽到了我想知道的東西。然後,我該好好想想怎麼應付玉赫無極了……
極深的大殿,簾幕重重。
一旦稱帝,原來的侯府規模就不夠大了,怪不得處處都在翻新,多了許多樓閣。
真不知玉赫無極是真的有閒暇,還是爲迷惑別人之用。
瞧眼前這新佈置的寢殿,華麗奢靡之極。我眯了眼睛,觀察那正在觀察我的玉赫無極。
已經過了二個月多,他身上情蠱之毒怎麼還未發作?但一想到蒼玉宸中蠱時間比他還要早,此刻還能夠攻城掠地,估計在沒有誘因的情況下,那蠱毒的毒性比較緩慢。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玉赫無極蠱毒發作,那還有誰去牽制蒼玉宸呢?
“侯爺還要這樣看着妾身多久?”我宛轉了聲音,嬌嬌軟軟道。
玉赫無極負手,慢慢踱過來,低頭看着我,臉色莫辯:“你果然好本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逃到了青曜!”
“這真的是不可抗力。侯爺不相信麼?”我仰着頭,無畏無懼地望着他。有意讓微微的氣息,觸着他的頸部。
腰上猛地一緊,我低呼一聲:“侯爺?您……”卻見他冷冷而笑,神色是嗜血的殘忍恐怖。
我忽略那神色,只是雙手抵着他的胸膛,脣靠近他的喉結,我細微地喘息着。然後,玉赫無極那琥珠色的眼睛慢慢變化,長微漸漸聚攏,先前那嗜血的表情被另一種表情替代。
果然,中了情蠱之毒的人,抵受不了下蠱之人的氣息。
就算楓已經離開,可我依然受着她的恩澤。
玉赫無極胸膛的起伏漸漸急促,忽的一聲裂帛聲響起,我身上已經衣衫盡裂……
我竭力承受着那似乎沒有盡頭的痛苦。生不如死的屈辱和疼痛讓我幾欲窒息。
可是,我還沒有看到蒼玉宸的死,所以我決不甘心死。
而身上這個令我陷身煉獄的惡魔,怎能容他好端端活着?
我只有想象着蒼玉宸與玉赫無極死時的景像,才能忍受住胃中劇烈的難受。
終於,玉赫無極已經滿足,那琥珠色的眸子漸漸冷凝,在昏暗中盯着我。
難道他已經起疑?
我雖然乏力之極,卻不敢睡去,便輕輕動了動貼近他,喉中溢出□□。玉赫無極眼神波動。
“想用身體來迷惑本侯麼?”他淡淡道,聲音很冷。
我微弱地低吟:“妾哪有本事迷惑侯爺?不……以後不該稱侯爺了,應該稱皇上了。”
他哼了一聲,說:“你究竟是怎麼離開的?”看來,他對這個始終耿耿於懷。
我早已想好怎麼回答,便將那晚發生的事,包括星蒼梧,包括楓,包括那個神秘的北宸殿主,都告訴了他。除了那支簫的作用——我說那簫原本就是星蒼梧的,皇甫玉衣無意中得到。至於爲何我吹簫會引來星蒼梧,而皇甫玉衣卻不會,我也照實說,是因爲簫中一個機關掉了,所以普通的簫變成了傳訊的簫。不過,爲了取信玉赫無極,我沒有將北宸殿主那種不是普通人該有的輕功略去了,也將星蒼梧的武功說得平常一些。
玉赫無極聽後,深思好久,反覆問了我幾遍。這本是真事,他自然問不出破綻。
“北宸殿……玉簫是他們的傳訊之物?爲何本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個幫派?照你這麼說,那幫派的實力很可怖啊。”
“侯爺可是相信妾身的話了?”
玉赫無極笑了,看着我:“你說呢?”
他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麼,半晌,又緩緩說:“你似乎對皇甫玉衣十分信賴啊。我府裡,也有一個女人對他念念不忘,只是當初本侯將那女人要來,也未見皇甫玉衣阻止。你說,皇甫玉衣與你毫無交情,卻爲何單單將玉簫送了給你?又爲何在明知你是本侯小妾的情況下私藏着你?既然敢私藏你,又爲何沒有藏好,連皇甫羽那樣的人也能找到你?
”
我的心中,似有寒意漫過。
不,不會的。皇甫玉衣又不是神仙,怎麼能算到這一切。
我想起皇甫玉衣抱起曲念念的一幕,又平靜下來。
我怎麼竟然因爲這個惡魔心性的玉赫無極的幾句話而懷疑皇甫玉衣呢?
“侯爺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玉赫無極微笑,“只是看你也跟那些女人般這麼愚蠢,怕你也上了當被引誘,忍不住提醒幾句而已。”他雖笑着,眼神卻冷:“你記住,這一次,本侯饒你。你曾經喜歡宇文連玉爲他辦過事,又在蒼狼身邊呆過段時間,這些本侯都不計較,但現在你既已成了本侯之妾,如果再敢像這次這樣揹着本侯玩花樣……你的忍耐功夫實在不錯,本侯很好奇你在那間刑室裡可以忍多久。”
我咬着脣,默默不語,心裡倒有些疑惑。他將我捉來,不是爲了泄怒及防止我將秘圖廣爲流傳麼?
先前爲了捉我,不惜發兵圍城,那可能是爲了迷惑蒼狼之手段才做出的舉動,並非是因爲我是什麼重要人物。但青曜侯如此急着尋我,定也是出自玉赫無極的意思,這也可以理解——像玉赫無極這樣的人,不會容忍小妾在眼皮底下逃走的。
可是他說那些話幹什麼?如果要懲治我,直接送我到刑室就行了,還用威脅嗎?
還說什麼計較不計較的話,倒好像我真是他有點在意的小妾……
難不成那情蠱除了能夠讓中蠱之人離不開下蠱之人的肉體,還會迷上下蠱之人本人?
我被這個荒謬的想法給噁心了一下。
下頷驀地一痛,我悶哼一聲,回過神來。玉赫無極正一瞬不瞬盯着我。
“你是不是很想試試?”他冰冷道。
下巴實在很痛,痛得眼前開始模糊。
“侯、侯爺……”我含淚去掰他的手指。他不爲所動,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鬆手。我趁勢偎過去,低弱地說:“纔不想哩。眼下都已經承受不住了呢。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侯爺親自動手,那我也只能承受,甘願死在侯爺手裡罷咧……誰讓思棠成了侯爺的人呢。”我微微喘息,呼出的氣噴在他胸前。
感到身邊的男人氣息又開始變粗,我迷茫,厭惡,恐懼。
爲什麼,我要承受這一切?爲什麼,沒人幫助我?
呵,你竟然還期望有人來救你麼?這一切不都是自找的麼?
花癡、愚蠢,先是宇文連玉,然後是蒼玉宸。
我的心中似有一個另外的人蹲在角落,冷冷地笑。
明明身體已經不堪折磨,可卻又有意挑惹起玉赫無極的□□。
似乎有一個另外的我,看着這一切大笑。笑得空洞、絕望而又瘋狂。
厭棄吧。反正這一具軀體,這一個靈魂,早已破敗骯髒,沾滿仇恨惡毒的血。
演戲吧。演着演着,就入了戲,早分不清自己原本是怎樣的人,有一顆什麼樣的心。誰說我恨極這玉赫無極呢?沒見此刻,我與他,正糾纏得難分難捨,欲死欲仙。我與他的距離,比什麼宇文連玉,什麼皇甫公子,都要親密呢!
什麼都可假裝,什麼都可利用,什麼都可出賣,我越來越佩服自己了。
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值得我在意的呢!
破敗的身體再承受不住那粗暴,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皇甫玉衣與你毫無交情,卻爲何單單將玉簫送了給你?”
“既然敢私藏你,又爲何沒有藏好,連皇甫羽那樣的人也能找到你?”
……
其實就這樣睡過去也不錯。我已經很累很累……
只是,掌心爲何突然刺疼?哦,是斷鐲。是青芙呢,她正對我明媚地笑。
她說:那時的蒼狼就像披着霞光的神祗,騎着馬緩緩而來,俊美高貴無比,君臨那個諸侯國。
她說:蒼狼一族出自某個部落,一生只娶一位妻子,一旦認定,便對妻子忠貞不渝。
慘淡陽光照着硃紅柱上白生生的軀殼,頭髮漆黑,輪廓完整……
“求侯爺答應我一事。”我努力在失去意識前清晰地向玉赫無極要一個承諾。
“什麼事?”
“他日侯爺大破蒼狼之時,讓我能夠親眼看着蒼玉宸死。”
沉默了一會:“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