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淡淡的暮色, 屋裡也沒有點燈,暮色浸染,卻依稀有霞影透過門窗渲染。
無殘公子就站在這淡暮與霞影裡, 容色皎皎如月, 令人神爲之奪, 風姿翩翩若仙, 令人心醉神迷。
我怔了一晌, 才猛然意識到,他怎麼能夠站立了?剛驚詫時,便聽阿四說:“公子沒有坐車來嗎?”
無殘公子沒有回答, 只是淡淡望着醜侍衛。
那樣一個威猛凌厲的醜侍衛,在那淡淡目光下, 連擡頭也不敢, 額角滲出了汗滴。好一會, 他纔開口,聲音澀然:“縱使屬下自作主張惹公子生氣, 公子也該顧着自己身子。”
午侍衛也道:“剛聽玄石先生說了公子身上的毒控制住了,病情開始穩定——就算再急也要乘馬車來,不該妄動真氣。如因此害得公子毒勢再蔓延,可叫屬下萬死難辭其咎!”
“公子……”曲念念低低喚道,那聲音溫柔之極, 我不由望向她。曲念念的神情間, 滿是擔憂焦慮, 以及戀慕……
我心頭一震。
原來曲念念竟是喜歡無殘公子的。原來, 喜歡一個人時, 那神情會如此明顯。
但無殘公子的目光也只是在她面前一掃而過,然後, 轉向了我。
我不由自主想要躲閃那懾人的目光,但剛纔的憤怒還殘留,自尊與驕傲令我擡眼迎了上去。
無殘公子目光灼灼,不知是昏昏的暮色影響,他眼眸的色澤似乎也與夜色一般,黑沉沉的,而不再是奇異的紫色。他的神情與前幾次有些不同了。是因爲他站着的緣故嗎?所以才令我感到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爲何這種感覺如此熟悉?可這感覺令人極其不安……
“原來,公子是中了毒,而不是天生弱疾。”我喃喃着,心中一片混亂,自己也聽不清自己在說些什麼。
“不錯。”
清晰的回答聲縈繞在耳邊,令我吃了一驚。我惶惑擡頭,不期然與那眼眸對上——黑色的眼眸!夜一般深沉的黑色!
蒼玉宸的眼眸!
我一步步往後退。
不可能的。一定是我眼花了。
“你……你的眼睛……”我喃喃着,想問,不敢問。許多念頭瘋狂地涌入腦中,卻什麼也分辯不清。
“你是說顏色嗎?”眼前這黑色眸子的人回答,“此刻是原先的顏色。紫色,是因爲中毒的緣故。”
“公子!”曲念念失聲而叫。醜侍衛也道:“公子三思!”
“中毒?”那些聲音雖在耳邊嗡嗡而響,可在我聽來,卻是那樣不真實。我只是無意識地重複着他的話。
“就是情盅。”黑眸凝視着我,深不可測。
我望着他,耳邊“嗡嗡”的聲音不絕,可我已經一點也聽不清究竟是什麼。
我怔怔的,在那雙夢魘一般的眼睛籠罩之中,曾經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話……
這一定不是真的。
我努力地說服自己。
似夢非夢間,手腕的刺痛令我驚醒,迷茫地睜眼,慢慢發覺自己是躺在牀上。不是我酒樓自己房間的牀,而是無殘公子宅邸裡我曾住過的屋子。
我側頭,牀邊站着一人,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中,那人低着頭,黑髮低垂,遮住臉目。他的手中持一白色瓷碗,碗中是鮮紅的血液。我看了半晌才意識到那是從我腕上流出的血。
“你幹什麼!”我吃驚下欲坐起,那人伸手只虛虛一指,我便無力動彈。
“你!”我驚怒中,那人擡起臉來,臉色蒼白,眼眸也是白色的,就像白化病人一樣。 “你……是你!我記得你!對了,你是當日蒼狼侯府中的玄石大夫!”
那人對我的吃驚全無反應,只是低頭嗅了嗅白瓷碗中的血,喃喃道:“奇怪……的確跟上次一樣,但以前沒有的……”
“我在跟你說話!”我怒道。
玄石終於正眼看我,銀白色的眼珠凝視着我:“你似乎得過大病,卻又很快恢復了。這血裡似乎含有多種靈藥,雖然極淡極淡……你吃過些什麼嗎?”
銀眸流轉,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令人不得不服從。我不由自主思考他的問題,努力回想,喃喃回答:“是的,曾經是生過重病,吃了楓拿來的藥丸就立即好了。”
“楓?誰是楓?”
“就是月夜楓。”我凝視着他的眼睛回答。
“你說什麼?”玄石的聲音太過驚訝,流轉的銀光終於又回覆成眼眸,那控制住我的奇異的力量消失了。我回過神,瞧着那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出現極驚訝的神情,我驚於剛纔被他控制的心神,思緒紛亂,呆呆未語。回想當日在蒼玉宸的書房內,我也是突然失去意識,手腕上也多了道傷口。
原來,是在那時,就已經步入蒼玉宸精心的圈套之中。我失去意識之時,多半盤問過我。但那時的我只有前世的記憶,估計蒼玉宸並沒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所以才決定將我送給玉赫無極。
“你怎麼認識月夜楓的?”玄石問,但沒有再施展那可以攝人意念的法術。
這玄石語氣……我擡眼直盯着他:“你又是怎麼知道月夜楓的?”
玄石望我一會,驚色慢慢消去,微微動容:“原來是她!怪不得你會有情蠱這種連我也無法完全解去的奇毒!”
我看着那蒼白得詭異恐怖的臉,腦中一些記憶電光石火般掠過,脫口道:“我知道了!你是雲空森!”
他臉上再度出現驚詫之色:“你知道我?”
“不錯!不但知道你的真名,還知道你與月夜楓、星蒼梧一起同屬什麼北宸殿門下!你的形貌如此奇特,定是因爲曾中了楓的毒的緣故!”
“月夜楓告訴你的?她竟然敢告訴你這些?”玄石——不,雲空森眉頭蹙起。
“不是。是間接從他們的對話中聽來的”我心裡浮起那一個夜晚,那長草起伏中,只一個眼神便會令人恐懼的男人。
“他們?你是說星蒼梧與月夜楓?”
“還有北宸殿主。”
“什麼?你是說殿主竟親自……”他失聲而呼,但立即剋制住,深思片刻,揮手爲我解了穴。
“這麼說,那應是殿中聖藥碧焰凝露丸了。怪不得這兩次用這血解情蠱之毒效果好了許多。”他自言自語,端了碗轉身便走。
“情蠱……”失去知覺前的一幕回到腦中,我從牀上跳下,急喝,“你站住!”
雲空森頭也不回,只是揮袖一拂,我又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天已大亮。
望見窗前站着的人影,一瞬間,昨晚上的記憶蜂擁而來。
他似感到我醒了,轉過頭來。的的確確,那是蒼玉宸。
所有的憤怒、不甘、屈辱涌上心頭,很想大喊大叫,可在那變幻的眼神注視下,我就似被針戳破的氣球,所有的情緒一下子消失了。恨也好,怨也好,羞怒也好,全都如汽球中的氣體般,消失得乾乾淨淨。只剩下疲倦與無力。
“你真厲害。我實在佩服你。”我疲倦的喃喃了句,便閉上眼不再看他。
牀微微一震,卻是蒼玉宸坐在了牀沿。
然後頰上一暖,一隻手輕輕撫摸着。我側了側頭閃避,那手停下了,卻沒有離開。
“棠棠……”他嘆息着低喚了聲。這樣熟悉的稱呼令我心頭一悸,手指不覺攥緊了被角。
“你也很厲害。”他道,“當日如果不是雲先生,我根本沒有察覺已經中了毒。那時我也十分佩服你啊。心存詭計,表面上卻不見一絲端倪,連我竟也着了你的道。爲解所中之毒,迫得我不得不改變整個佈局,我自己還得假死。當初將你帶至府中,可從來沒料到這一結局。你能想象當時我的憤怒?”
所以,我被當成物品一樣送給了玉赫無極,成爲他打擊水獍國的一棵棋子。
“戰場如博弈,落子本應無悔,不過——”蒼玉宸的聲音頓了頓,“我卻開始後悔。因爲這點悔意,本已控制住的情蠱之毒又再發作,所以回到蘭丹城時,我已經不能自如行走。”
所以,才誘使我來到這蘭丹城,取我之血爲你解毒。
“毒勢日益加重,玄石先生也只能將蠱毒暫時逼至掌中,但依舊不能控制蠱毒蔓延。最終,眼眸也成了紫色——這是蠱毒深入骨髓的標誌,就算取得你之血,也只能稍稍緩解。但是,很意外,你的血雖不能完全解毒,卻竟然能完全控制了蠱毒。”
那是因爲楓爲我取來聖藥服下的緣故。
心裡不禁一酸。
“不過,左掌心的血痣越來越濃,這是情蠱之毒與你的血液相沖所至。我想知道,那日你見到這顆血痣,爲何如此吃驚,如此喜悅?爲何因此而確信我不是蒼玉宸?難道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蒼狼?他的掌心之中也有這樣一顆血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