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天氣已經持續了一個星期。華燈初上,街上都是趕着回家的人,各自打着傘,拎着包,行色匆匆地踩過一個又一個的小水窪。
蘇溪穿着雨衣,站在馬路邊上,一邊心不在焉地說着電話,一邊望着對面的紅綠燈。
“嗯,我知道了……明天上班,我當然準備好了,嗯嗯,放心吧!我下個禮拜再給你打電話,不跟你說了,綠燈了!你和我爸注意身體,代我向小杰瑞問好!”
她在綠燈亮起的瞬間,掛斷了電話。
裹挾在人羣中,急匆匆地穿過了馬路。人行道上有一塊地磚碎裂,蘇溪一腳踩下去,泥水四濺,打溼了她的裙襬,她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
雨真大,她現在只想趕快回家,洗個熱水澡。
沿着馬路走十分鐘,是一條小巷,穿過小巷,是蘇溪現在租住的房子,一個五層的老式房子,老到幾乎每個月都有關於拆遷的傳聞——蘇溪在這裡住了三年。
小巷的燈早已經壞了,站在巷口,看着雨中黑黢黢的小巷,蘇溪加快了腳步。
她是個二十六歲的女人,獨居,有些地方不得不比平常人更注意一點,尤其在那件事之後……
“那是個誤會!”就在幾天前,她這樣跟從德國飛過來,陪她小住的媽媽解釋。
“誤會?我親眼看見那個人在樓底下,早上你出門他在跟着你,下午你回家他還在跟着你!”媽媽很堅持。
“可是你都沒看見他的臉……”
“那能怪我嗎?那麼大的霧,那人又戴帽子,又戴口罩的,我怎麼看得清!”
“所以啊,你連是男是女都沒搞清楚——你肯定是看錯了!誰會跟蹤我呢?”
“會不會是你接手過的案子?”媽媽馬上就否認了,“哦,不會,你那律師行我知道,都是些雞零狗碎的案子,再說要找也不找你啊,有大律師在那頂着呢。”媽媽眼珠子轉轉,“那就是男朋友?男朋友的女朋友?女朋友的男朋友?”媽媽撇撇嘴,“反正你們現在的小孩,私生活特亂!”
媽媽最後也沒再堅持追問這件事,因爲她實在找不到蘇溪私生活“混亂”的證據——作爲一個“準剩女”的媽媽,她其實更擔心的是蘇溪的私生活不夠“混亂”。
所以,媽媽的話題馬上轉了一個方向:“我說,你檢察院也考上了,馬上就是助理檢察官了,工作的事兒踏實下來,是不是也該考慮個人問題呢?”
“哎呀,今天有更新,差點忘了!”
蘇溪不想和媽媽糾纏這個話題,她馬上打開筆記本電腦,找自己追的刑偵美劇看。
媽媽在她身邊大聲地嘆氣:“整天看這些玩意兒!你現在可是大齡未婚女青年!要看也得看韓劇啊,韓劇還能教你談談戀愛,給你開開竅!嘖嘖!你就是因爲看這些東西太多了,才考檢察官助理的?”
蘇溪的臉燙了起來,她咳嗽了一聲義正詞嚴地說:“媽,這是理想!做檢察官是我的理想!”
媽媽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蘇溪:“樹立什麼理想不好,偏偏學人家跟罪犯打交道?你以爲自己是FCA啊!”
蘇溪“撲哧”一聲樂了:“媽,是FBI。”
“哼,不管是什麼F,還不都是一樣!唉,怪我,怪我!都是小時候給你看《名偵探柯南》看多了,就對這些謀殺案啊,兇手啊什麼的感興趣……”
蘇溪揉揉額頭:“媽,你行李都收拾好了嗎?給我哥一家三口的禮物都放進去了吧?不是明天一早的航班嗎?” щщщ_тTk án_¢ 〇
“哎呀,你爸要的豬肉鬆忘打包了……”媽媽跳了起來。
看着媽媽急匆匆地走出房間,蘇溪噓出一口氣。
還說自己《名偵探柯南》看多了,小時候看那個動畫片的時候,在旁邊最起勁的人,明明就是媽媽自己!她剛剛還在異想天開什麼“跟蹤狂”的事兒……
嗯,真的只是媽媽異想天開嗎?蘇溪的腦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想着。
是的,一兩個星期前,她也曾看到過這麼一個人影。
那天她剛剛從檢察院的人事部領取上任通知書回來,傍晚回家的時候,走過小巷,鬼使神差地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一個人在她身後,大概五六米的距離,像是被她突然回頭給嚇到了,猛然停下腳步,然後轉身飛奔而去。
那人穿着黑色的連帽衝鋒衣,黑色的長褲,黑色的高幫運動鞋。
該不會是搶劫的吧?她當時還這麼想,但是馬上否定了,那時候是下午六點,天還沒黑,街上的人也很多,沒有劫匪傻到在這個時候出手。
蘇溪轉過頭去,繼續走自己的路,安全到家後,隨即把這件事忘了。
如果不是媽媽提起來,她也許會永遠想不起那個跟在她身後的黑色身影……
雨越下越大,整個世界彷彿除了雨聲什麼都聽不見了。
隱約看到前面走着兩個人,是一對小夫妻,兩人擠在一把傘下,丈夫拎着大包小包,一手還撐着傘,嬌小的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身子幾乎吊在他的身上,她又說又笑,聲音銀鈴似的好聽。
這樣的景象無疑是讓人心情愉悅的。蘇溪露出了一個微笑。
也許,她也該考慮一下,是不是找個伴兒,來分享一下她的人生……這個人是誰呢?她的腦子浮現出了一張臉,蘇溪臉上的笑容擴大了。
她對着前面的兩個人影笑,對着滂沱大雨笑,對着幽深綿長的小巷子笑。
一隻戴着黑色薄手套的手,就在蘇溪笑得正開心的時候,突然從她的背後伸了出來。
那隻手緊緊地捂住了蘇溪的嘴。一隻手臂橫過來,用力地勒住了她的喉嚨。
那手臂的力度強勁凌厲,蘇溪幾乎瞬間就做出了判斷:這不是個惡作劇。
蘇溪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飛快丟掉了手裡的雨傘和揹包,右手手肘用力向後撞擊,同時左手抓住對方的一根手指用力向後掰。
對方馬上退後兩步,手腕飛快翻轉,逃脫了蘇溪的鉗制。
蘇溪迎上揮拳,衝着對方的下巴就是一拳——並沒有打中,但在躲避中,對方臉上的口罩滑落了。
蘇溪看到了對方的臉,立時大腦一片空白,她震驚地盯着這個人……
“啊,你,你是……”
這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
恐懼就像是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了她幾乎已經感覺不到存在的心臟。
對方不待蘇溪再做反應,躥上來,用一隻胳膊箍住她,再次緊緊捂住了蘇溪的口鼻,一股刺鼻的古怪的味道傳來,蘇溪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只有十幾米就可以逃出這條小巷,只有幾米,就可以向那對漸行漸遠的年輕夫妻求助,可是……
她倒了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人行道的板磚上,眼前一片模糊。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雙黑色的鞋子。
黑色的高幫運動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