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夢昭眼中浮起驚恐,好一會兒後她說:“采采,你的意思是,七哥和我姐包括你的種種遭遇,都可能是沈月如的報復?可是,月如她不是去美國了嗎?這幾十年來我完全沒有她的消息。她,她什麼時候回國了嗎?”
我沒說話,一個真正的復仇者,往往都是沉默不語的。就像民間說的,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而是看準時機一躍而上,逮着就把人往死裡咬。
樑夢昭看不透也是情有可原的,親姐搶走她心愛的男人,好不容易逃走的她回了家,家被親姐拆破了,面對黯然神傷的父母,她只能說服自己委屈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這幾十年來,她都活在對我爸的思念中,也活在對我爸和我媽的怨恨中,還要分神去面對無奈的婚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尚且自顧不暇,哪裡還有心思去關注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
“我也只是猜測。”我淡淡道。
“我去打個電話。”樑夢昭起了身,她的腳步顯得有些凌亂。
我猜她去打聽沈月如的情況了,那扇房門關上了,四周又安靜得不像話。我睡得太多,這會兒完全沒有了睡意,歪歪地靠在枕頭上,我看着天花板發呆。
剛纔樑夢昭給我看視頻,韋御風還在ICU裡,這說明他的情況仍然隨時有變。可陸只悅不是說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嗎?她是爲了安我的心嗎?還是韋御風在脫離危險後病情又急轉直下?
我想到這裡,心跳得厲害起來,翻身坐起來,在枕頭下找一番,沒有看到我的手機,我身上穿的衣服已經新的了。
“叩叩。”輕輕的敲門聲,王媽的聲音傳來,“采采,我進來了。”
我拉好被子,應了一聲:“好。”
王媽用托盤端着碗熱氣騰騰的粥上來了,粥盛得太滿,她走得小心翼翼的,往裡走時還分神看了我一眼:“采采,快來喝點粥。也有燕窩,我怕你的胃受不住,還是先喝點粥暖暖胃吧。”
“謝謝王媽。”我由衷到,我虛脫昏倒後,她揹着我到了半山腰纔有辦法求救,要不是她,我說不定就死在那山頂上了。柳又平嘴上說得好聽,他要救我,但他完全不知道一個早孕的女人有多痛苦。那麼多天,要是等他來救,我的屍體可能都涼透了。
“別說那些客氣話了。”王媽走到牀邊,把粥先放到牀頭櫃上,轉了個手,這才把粥託到了我嘴邊。
我其實一點兒胃口也沒有,但我不能辜負了王媽的一片情意。於是,我拿起了湯匙,勺了小半勺喝了一口。那粥卻不似王媽以前煮的,我這麼說不是說王媽以前煮得不好吃,而是這碗粥實在是太好吃了。一口氣吃了半碗,我懷疑我的味蕾因爲封閉得太久所以這粥才顯得格外好吃。
“這粥啊,是你小姨家的周家教我熬的。用正宗的五常大米,用常溫山泉泡十五分鐘,這才放到老沙鍋裡,大火燒開,小火熬兩個小時,這粥纔算熬成了。”王媽看我吃得香,忍不住絮叨着解說起來,“我原以爲我在向先生那裡吃過一些好東西,今兒纔算真的開了眼。采采,你這小姨啊,是個細緻的人呢。”
王媽這麼說時,我突然就想到了我媽。我媽還沒破產那會兒,也是個對吃穿用度十分講究的人。那時候,家裡經濟條件也算不錯,但並沒有請保姆,買菜做飯就全都是我爸張羅。有一回,我們一家去外面吃完飯,我媽覺得飯店做的茄子煲很好吃。然後我媽就讓我爸去做,一遍又一遍,逼得我爸最後把紅樓夢裡做法都用上了,我媽仍然搖頭。
我爸真的好脾氣,繼續做,就那麼連着做了快一個月,終於有一天,他做的茄子得到了我媽讚許的目光。
所以到了後來,我在柳又昕那裡見到我爸,從韋御風和柳又平以及樑夢昭嘴裡聽到我爸,我都沒有辦法將我爸與殷蹊畫上等號,我總覺得他們是一個時空裡的兩條平行線。或者從前的我爸死了,後來的殷踩重生到了我爸身上。
我回過神來時,碗裡的粥已經被我喝完了。
“你要是覺得精神還不錯,那就到樓下走走,這會兒太陽好,曬一曬,心情也能好一些。”王媽把托盤放到牀頭櫃上,用詢問的目光看着我。
“嗯。”我乖巧的應道。
我披了厚外套後跟着王媽出了房間,下到二樓時,樑夢昭坐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發呆。聽到腳步聲,她抓着手機起了身。
“采采。”她有點慌亂的樣子,把手裡的手機扔回了沙發上,“你要下樓嗎?”
“我想去曬曬太陽。”我輕聲說。
“我陪你去。”她急急地走過來,快走到我面前時,她的手機響起來,她並不理,反而加快腳先一步下了臺階。
我有些狐疑,樑夢昭像是在逃避接那個電話,會是誰呢?
一樓的院子裡,周姐和上次泡茶的那個小姑娘在清理池子裡的枯葉。
“夢昭,晚上包餃子吃好嗎?”周姐直起身問。
“啊?哦,好,可以。”樑夢昭顯然心不在焉。
王媽去了廚房,我和樑夢昭出了院子。順着石子路,我們倆慢慢的走着,陽光透過竹林灑到石子路上,暈出無數的小光圈,五彩斑斕的,煞是好看。
“采采。”樑夢昭先開了口。
“嗯。”我側頭看她。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她問我。
恍惚間,我覺得這問題好熟悉,想了一會兒我想起來,柳又平也這麼問過我。
“沒有。”我簡潔道。
“沒有?”她反問。
“怎麼打算?一切都是未知的,隨時都有變化。”我抓緊了沒有扣上釦子的大衣前襟,帶着幾分傷感道。
“我的意思是……”她頓住,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接了下半句話,“這個孩子,你留嗎?”
我一個激靈,她什麼意思?問我孩子留不留?在我還沒有點破沈月如可能是復仇者之前,她的語氣裡透着的是她對我肚子裡孩子的期望。爲什麼她會在突然之間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她知道了什麼事情?還是她聯繫上了沈月如?
“你是不是和沈月如聯繫上了?”我直接了當的問她。
“沒有,沒呢,我就是隨口問問你。阿風現在還在ICU,病情隨時可能有變化。如果有個萬一,你生下孩子,你這一輩子就被綁牢了。”她的解釋有些牽強。
“小姨。”我定住腳步,“跟我說實話。”
她拂了拂頭髮:“我真的只是隨口問問,采采,你別想多了。”
我盯着她,緩緩道:“是不是沈月如告訴你,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弄死韋御風?還是她會不惜一切代價讓我的孩子重複她當年的悲劇?”
樑夢昭的大駭,退了一步,她連連搖手:“不不不,采采,不會,你在我這裡很安全,誰也不可以傷害你,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你告訴我,沈月如現在在哪裡?”我逼近一步,追問。
她的面色蒼白起來,眼神也不敢直視着。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麼內情,但她不敢告訴我,怕打擊我。
“小姨,說實話,我原本很猶豫,一直在想要不要生下他。因爲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下去,我不想讓我的孩子來到這樣充滿罪惡的人間。現在看來,這一切的罪惡都是有計劃的。”我微笑着,“人活一口氣吧,我非得爭這口氣了。”
“她,她……”樑夢昭很掙扎。
我安靜地等着。
“她在美國。”樑夢昭這才把話說完整了,“她一直在美國,我才知道,她是廖英羣的情人,最寵愛的情人。”
廖英羣?我皺眉,這個名字我在哪聽過?我努力的在腦海中搜尋。是誰跟我說過,我想啊想,將記憶庫翻了個底朝天,我終於記起來。我初次來G市時,韋御風帶着我去找柳又昕。他曾經提過橫波樓的幕後老大向雲天的靠山是徽派的劉高,他還說,劉高雖然厲害,但和柳常寧比起來,那又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柳常寧有個連襟叫廖英羣,那是一個跺跺腳Y城,B市和G市都在抖三抖的人物。
如果沈月如是廖英羣的情人,還是最寵愛的情人的話。那麼,所有我家遭遇的,韋御風遭遇的,就全都可以解釋了。
只是馮其薇爲什麼要插一腳?
“G市的馮家和廖家是什麼關係?”我問。
“廖英羣的原配叫馮靜,馮靜有個弟弟叫馮鬱同,你說馮家是馮鬱同家吧,他有個女兒叫馮其微,她和柳又平結了婚。”樑夢昭道。
我笑了一下,挪着步往前走。兜兜轉轉的,誰也逃不過宿命。三年多前,馮其微讓我聽她的話,她可以幫我。原來,她真的沒有騙我。
她讓阮西嶺打聽我的動向,並故意讓我知道,她確實是在告訴我,一切都不簡單,讓我多提防。
這盤大棋,到了收尾的時候了吧。
我終於懂,爲什麼在這種徹頭徹尾的陰謀算計中。偶有時候,我能偏安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