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毛佳從賓館裡出來,她本來在房間裡面對韓小琪和陸瑋笙的時候,還哭的像個淚人,等出來面對了陽光,卻又倏而停止了哭泣,淡定冷漠的像一個沒有生氣的玩偶。
我心裡疼得緊,輕輕拍着她的臉,那灼燙柔軟的觸感惹得我才壓制下去的眼淚又涌了上來,我真難想象,到底這短時間,她在陸瑋笙身邊經歷了多麼煎熬的歲月,又是怎麼扛過來的。
“戀戀,我們到此爲止了,我很累,這次,徹底要歇一歇了。”
她迎着陽光,睜開眼睛,眸子裡的漆黑染上金黃色的碎紋,好看極了。
“我忽然想通了,就在剛纔那一刻,他罵我,罵我害他失去了冰冰,我就明白了,有些人,是你怎麼挽留怎麼付出都無動於衷的,因爲他根本就不該屬於你,人們總是強求,以爲你想要你喜歡就該得到,於是錯失了那麼多快樂,我不強求了,真的,戀戀,我不痛。”
她伏在我肩頭,脣邊還有淚痕,卻染上了點淺笑,那淺笑在我眼裡,很諷刺。
是了,唯有痛到極致,才能幡然悔悟,也許多年後,陸瑋笙會明白的,他失去的冰冰並算不得什麼,只是命裡本就不該交錯到一起,才註定這漫長的路上不能成行。
我打了一輛車,將她送進去,親自叮囑了司機要給她平安送回家,爲了防止中途出現意外,我又偷偷給司機留了我的電話,如果毛佳沒有到地方就下車了,千萬跟上她,同時給我打電話,我重金酬謝。
司機自然滿口答應了,目送那輛車離開,看着毛佳探出窗外的臉,上面還紅撲撲的掛着淚痕,卻強顏歡笑安慰着我,我倒是寧願她是真的放下了,那笑容也是發自內心的釋懷了,可我清楚,到底不可能,哪有人在沉迷了多年後一個眨眼就如釋重負的呢,如果真的可能,我也不至於將自己置身於這萬劫不復之地怎麼都翻不了身。
我在家裡輾轉反側,連晚飯都沒吃下,只是前一天晚上買好的糉子躺在盆裡,我也沒有一點胃口,攥着手機等得汗都流下來了,其實我反而不希望司機給我打電話,告訴我毛佳中途下車了,那意味着她所有的堅強都是裝出來的,她最終還是會毀在陸瑋笙身上,我看得住一時看不住一世。
一直等到了八點鐘,沉寂得如同壞了一樣的手機終於跑出來兩聲提示音,我迫不及待的點開看,是毛佳的短信,她告訴我,回家洗了個澡,然後就睡下了,一覺醒來都這個時間了,她平安,勿念。
我長長的鬆了口氣,現在不能問她別的,她心情還太消沉,等到明天天亮,再問問她之後的打算,現在問也只會讓她心裡更難受。
我進了廚房,打開冰箱和櫃櫥,翻出來了半包方便麪和一根過期的火腿腸,我嘆口氣,幾天不在而已,就亂成了一團,看來沒了桂嬸,我連頓熱飯都吃不上,也難怪許照臨那天會欺負我說,我是不是個女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確不太配做女人。
我提着垃圾袋和錢包下了樓,打算扔了垃圾再去超市買點食材,尤其是方便麪,這可是個好東西,各種口味不說,還方便省事能吃飽,以前還在徐宅的時候,白璟南不讓我吃,而桂嬸又有一手好廚藝,更不會委屈我的胃口,我常年吃不到,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廣告,也會饞的咽口水,時間久了,發現山珍海味也比不得一碗香氣噴噴的面,現在,我反而懷念起了桂嬸的美味佳餚,到底出門在外,家的味道,纔是魂牽夢縈的那一縷香。
我出了樓道,昏黃的路燈底下,黑漆漆的一團人影,還在微微蠕動着,四目去看,竟然一個路過的人都沒有,我嚇得有些腳軟,腦海中不自覺想起了最近丟失女大學生的事,我正打算轉身跑回去,好巧不巧的,鑰匙卻從口袋裡掉了出來,我和那團黑影同時看過來,四目相視間,我更是一愣。
竟然又是白恕。
他可憐巴巴的蹲在路燈底下,許是氣壓太悶,而他穿着運動服又不透氣,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掉着,看着就難受,“你在那裡幹什麼?”
他身子一顫,微眯着眼睛看過來,在我們看清楚彼此的瞬間,他忽然笑了笑,“你終於下來了。”
我們見過兩面,但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笑,他笑起來格外好看,陽光而溫暖,白璟南雖然也很溫潤,但他給人的感覺還是不可接近的高冷,而白恕卻暖洋洋的讓人看着就舒服,我也不由自主被他感染得笑了一聲,“你在我這裡等我麼?”
他嗯了一聲,“我缺個姐姐,看你很親切,可惜你不肯當我姐姐,他也不同意。”
我聽了一愣,“你說什麼?”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站起身撣了撣屁股上的塵土,路燈的光芒將他身影拉得很長,我低眸看了一眼自己削瘦而微小的影子,上半部分和他的重疊在一起,有幾分詭異。
“我無家可歸了,今天不是端午節麼,我想找個地方吃糉子。”
我徹底愣住了,木然的看着他走過來,接過我手上的垃圾袋,隨手扔在垃圾桶裡,然後拍了拍手,“母親對我說,有客人來了,不請進屋裡喝杯茶,不是好孩子。”
他望着我笑的格外歡快,脣邊的酒窩愈發的深邃,我才發現,白恕特別適合做個暖男。
我萬般無奈的將他迎進了家裡,他倒是不客氣,進屋就脫了鞋坐在了沙發上,含笑不語的從茶几上將泡在水裡的糉子拿起來,包了吃一口,“倒是很甜,父親不喜歡甜食,我也不喜歡,有時候覺得,自己很多地方都像他,會不會真的就是他的兒子,但閆叔叔告訴我,我的確不是。”
閆叔叔,大抵就是閆東,也唯有他,才能置喙白璟南的家事,也唯有他,才這麼清楚內幕,能毫不猶豫的否決掉白恕的希望。
似乎,連白璟南身邊的人,除了曾受過莫姿葉恩惠的黎純娜,其他的人都並不喜歡莫姿葉,也許她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賢淑溫婉。
“你怎樣看待你母親?”
我儘量讓自己說這句話時表現的自然一些,可白恕似乎還是感覺到了,我餘光瞥見他微微抿了抿嘴脣,“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他說話含糊不清,嘴裡塞滿了糉子,兩邊的臉頰都鼓起來,瞧着有些滑稽。
“就是,”
白恕又從盆裡摸索出一個糉子來,專心致志的解着繩線。
“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並不輕粗,但至少,她對我很好,我並不是不會察言觀色,我年紀小不代表我看不懂別人的臉色,父親身邊的人,除了黎阿姨對母親很敬重,其他的人都視而不見,父親對她也不親近,可能就像魯迅先生說的那樣,就是人們的一種劣根性吧,看人下菜碟。”
他淡淡的將繩線塞團成了一個小球兒,然後放在紙簍裡,搓着手上的黏米。
“母親在我眼裡,很溫婉,總是笑意吟吟,她喜歡問我功課,可能是因爲偌大別墅裡也沒幾個能和她說上話的人,她寂寞慣了,只要見到我,我不是忙功課忙得擡不起頭來,她都會跟我說話,還會給我熬粥,母親從小就是千金,十指不沾陽春水,所以她爲我下廚,我很感動,哪怕你們都不喜歡她,可我喜歡,我願意將來照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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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抿着嘴脣,淡淡的笑了笑,莫名覺得有些尷尬,似乎在教唆一個孩子叛逆他母親一般,“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並非你想的那樣。”
白恕包糉子的手倏而一停,這個細小的動作被我看在眼裡,我心裡咯噔一下,他雖然年小,可也十四五歲了,又長得那麼高,要是他氣急了和我打起來,我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不管她是什麼樣的人,都是我母親,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他沒有再吃那個糉子,而是擡頭看着我,淡淡的目光像是秋水般溫和柔情,他朝我笑了笑,“給你吃,豆沙的,我不喜歡。”
我也笑了笑,這樣平和的氣氛倒是也不錯,何必爲了一個和我不相干的人鬧的不愉快,莫姿葉是好是壞,總不會對自己的養子下手,即便她要怎樣,那也是白恕願意相信,我攙和別人家務事幹什麼,還嫌日子太清靜了麼。
我接過他手裡的糉子,剛要塞進嘴裡咬一口,他忽然給我扔了一顆重磅炸彈,炸得我險些噎着。
“我母親懷孕了。”
我直愣愣的呆立在那裡,隔着茶几,他笑意很淺,卻很真,“其實我不願再添個孩子,我和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個養子,想來母親也只是爲了有個依靠,將來不至於孤苦無依,她如果有了親生的孩子,也許對我就不那麼好了,但我還是替她高興,母親很苦,我看着她站在陽臺望着遠處,知道她是在等待父親回來,可他總也不回,偶爾的新聞能看到他,母親都癡迷的望着,她懷了父親的孩子,也算個寄託了。”
白恕後來再說了什麼,我完全沒有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震驚和訝異,莫姿葉竟然懷孕了,以她對白璟南的癡情來看,除了他,孩子的父親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白璟南騙了我,他在我面前無時無刻不在上演的深情和等待,原來背後就是他擁着另一個女人上了牀還有了孩子。
就如同一巴掌,火辣辣的扇在了臉上,疼得我連眼淚都擠不出來,都乾涸成了冷血,凝在了身體的每個角落,叫囂着,徐戀戀,你真是個傻瓜。
送走了白恕,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我忽然覺得特別難受,看着屏幕許照臨打了十幾次我都直接掛斷的電話,莫名堵得慌,我也不知是賭氣還是真的有些累了,也許除了早點抓住另一段感情帶我逃離現在的處境,我這輩子,再沒有別的法子脫離白璟南的陰影,他都能安然無恙全身而退,我何必耿耿於懷行屍走肉。
我咬着嘴脣,咬破了都不知疼痛,直到口腔中傳來了那股猩甜的味道,我才恍然大悟,自己竟然被麻痹得連痛的感覺都沒有了。
我抱着手機,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撥通了許照臨的電話,他就在等着,很快便接了。
“徐戀戀!於公,我是你的老闆吧?你掛斷我電話,還鍥而不捨的,你拿我當什麼?兔子還有脾氣呢,何況是我!於私,我追你,我也有尊嚴!你掛我十二次我都接受了,你掛了十三次,我很不爽!你拐彎抹角罵我?”
我本來心情堵得要命,結果被他這麼一吼,我竟然哭笑不得的噴了出來,他那邊還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怒吼着,在這個寂靜的讓我難過的夜晚,我忽然覺得心裡某個一直塵封的地方有點鬆動,他雖然罵的厲害,可每個字都帶着讓我感動的氣息,至少,還有人關心我,在意我。
我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許照臨,我們在一起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