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震顫,蹄聲陣陣,兩百多蠻象,在蠻兵的驅使下往西城牆的豁口衝來。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敵我雙方發展的最直接動力。
當初在橫山城外,蠻帥、蠻將沒有領教過重膛弩的鋒芒,驅使戰象踐踏戰陣,不想妨礙到戰象的奔騰踐踏過來,什麼遮護都沒有,然而這時候往潼口西城牆豁口衝擊而來的二百多戰象,已經披掛上一層厚厚的黑色鐵甲,在冰雪之中踐踏的氣勢更是驚人。
妖蠻雖然不擅制器、煉器,但數萬精銳蠻兵,短短內拼湊出二百多副鐵質象甲來,不是什麼難事。
陳海眉頭微蹙,一言不發、像座雕塑般矗立在城頭,似乎眼前這二百多頭戰象,要踐踏的不是他的城池。
潼口城分三面防禦,廖雲奎、吳景林率部守北面;周鈞率前戰有不少損傷的第四戰營守南面;西面面臨潼河,地勢最爲開闊,也必然是此戰的主戰場,除了陳海親自第五戰營、扈衛營外,還有吳道印所統領的三千天水郡兵精銳。
看到敵蠻往陳海所在的主缺口攻來,吳道印與齊寒江等將也都往這邊匯合過來。
他們看到妖蠻竟然也能吃一塹長一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戰象披上鐵甲,心裡也深深的擔憂,懷疑十八架重膛弩還能不能抵擋住這些重甲戰象。
這時候隆隆似悶雷的巨響,就見十五輛天機戰車依次從掩體後駛出,緩緩推進到西城牆間的三處豁口處,十八具重膛弩再次露出了猙獰的獠牙,等着蠻兵將卒不要命的填入這恐怖之極的絞肉機裡來。
赤足狂奔的穆勒,看到龍驤大營的天機戰車再出露出猙獰的面目,也雙目赤紅的連連吼叫。
雖然穆勒這時候驅使戰象上陣,就是想着要將龍驤軍的重膛弩都吸引過來,這樣才能方便其他戰兵順利的突入潼口城中肆意殺戮,但這一刻,穆勒心裡又有所不忍。
這些荒原蠻象的馴養絕非易事,這一戰的損耗,可能需要十數年才能恢復元氣,這時候穆勒只能不住催促御獸巫蠻加倍摧動巨象加速前進,希望臨時趕製出來的這批鐵甲還能發揮些作用。
穆勒心想着,只要能有一批戰象成功踐踏過去,到時候哪怕是硬拱硬踏,也能把那些天機戰車都踩翻掉,到時候就能將重膛弩的威力最大的限制住。
正面的接觸戰,沒有太多的花巧可見。
這麼快速的衝鋒中,部署在城牆後的拋石弩都只能發射一波散彈,將戰象的速度壓制下去,接下來就是十八具重膛弩咆哮着、顫動着、呼嘯着,將一枚枚能在兩千步外射穿半寸厚淬金板的重弩彈,形成密集的彈幕,往象羣傾泄而去。
普通的鐵甲,不是淬金甲,即便都有半寸厚,也根本承受不住重弩彈的怒射;相反的,鐵甲被重弩彈打得碎裂,碎片往內部崩濺,甚至還會加劇了戰象體表的受創面。
最前面一排的戰象,終於承受不住如此密集的打擊,推進到距離西城牆豁口還有千餘步的距離,就悲鳴着倒下。
最後一千步,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鴻溝天塹,一頭頭披掛上戰甲、氣勢不下輕型天機戰車的戰象,悲鳴着在城牆外倒下。
看到這一幕,穆勒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管承受多慘重的傷亡,都絕不能退,一退就功敗垂成,還要留下天大的把柄,讓穆兀燾這龜兒笑話一輩子!”
當然,穆勒也注意到此時已有幾重膛弩卡殼後,沒有再次狂暴咆哮起來。
穆勒彷彿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振臂高呼,讓如潮水般的妖蠻戰兵簇擁着他,如狂濤駭浪般殺向潼口城。
重膛弩威力大,損耗也大,此前有八具重弩膛都只來得及簡單修繕,就編入軍中繼續使用,沒想到穩定性這麼差,頭陣都沒有堅持下來,就啞火了。
這時候南北兩面的戰事也都進入白熱化,除了早期從橫山運來的三萬輔兵能隨時填補上城牆參加防守外,陳海還沒有辦法抽出更多的精銳戰力過來增援這邊。
剩下的重膛弩還在怒吼着,但重弩彈的消耗太大。
好在妖蠻戰象即便還剩下不足百餘頭,但衝擊踐踏的氣勢完全被他們這邊打潰掉了;真正頭痛的,還是妖蠻戰象後,由蠻兵主將親自所率的兩萬多蠻兵精銳已經瘋狂的進攻過來。
沒有重膛弩的壓制,第五戰營、兩萬多輔兵以及天水郡兵三千精銳,都必須奮勇廝殺,迎接他們的將是一場血雨腥風的艱難防禦戰。
“撐住,一定要撐住啊!”穆勒看到心愛的戰象,一頭接一頭的倒在血泊之中,睚眥欲裂,揚起手中的巨斧,狠狠的向豁口處那輛黑青色泛着猙獰光澤的重型天機戰車劈去。
“鐺”的一聲,一個火焰巨劍後發先至,在空中架住了穆勒勢大力沉的黑鐵巨斧,劇烈的勁風從二人斧劍交加處迸發開來,激得數百丈內的冰雪激揚。
穆勒被這一劍之威逼得翻飛回去;而黃雙也被這一斧震得一口鮮血噴出。論究起來,黃雙道丹境中期的修爲,戰力還是遜了穆勒一籌。
此時重膛弩終於消耗完了所有彈藥,靜了下來。
在半空中被逼退的穆勒終於鬆了口氣,喘着粗氣,殘忍的笑着。
兩百多頭戰象,雖然還有不少能站立在雪原之中,但這時候已經被徹底打蒙了,肉破骨殘,或跪或立或躺或臥的悲鳴着。
滾滾向前的妖蠻甲卒,這時候也是滿臉的不安,他們並不確認那彷彿是死神鉸刀一般的重膛弩,會不會隨時再次咆哮起來,何況戰象在前面,並不能擋住所有的重弩彈,他們在後面即便注意分散陣形,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是有近兩千戰兵倒在血泊之中。
蠻兵素來以肉身強悍而自傲,有人肉身之強甚至可擋刀兵,但看到魁梧似鐵塔的肉身,只要被一枚重弩彈射中,被鋒稅無比的鋒刃彈尖飛速的旋轉切開,甚至小半片身子都會在頃刻間被攪得稀巴爛,被攪成一團爛肉,那些被血祭秘法刺激血脈潛力徹底激發出來的蠻兵,這時候猶壓不住心驚。
然而蠻兵的士氣沒有那麼容易打崩潰掉,龍驤營將卒迎接還將是一番苦戰,但這時候天機戰車並非就沒有的作用。
哪怕是一輛輕型天機戰車,與步騎配合好,在敵陣中衝鋒陷陣,也要強過一頭重甲蠻象數倍,重型天機戰車,更像是己陣中的中流砥柱,給己方將卒以最堅定的依靠。
雙方的將卒彷彿兩股洪荒巨流,在西城牆的三處豁口,猛烈的撞在一起。
“啊!”穆勒身如巨靈神,手裡黑鐵巨斧都顯得少許,一斧就往正前方的重型天機戰車斬去。
兩軍勢均力敵之時,明竅境乃至道丹境、道胎境絕世強者所能發揮的作用,還是難以估衡。穆勒勇武異常,一對黑鐵巨斧,每一隻看上去足有上千斤重,揮掄如風,即便是重型天機戰車的正面護甲,也吃不住兩三斧斬砸。
陳海身形遁出,武道真意隨心而起,右拳凝聚風雷之勢,形成一枚鉢盆大小、內中彷彿蘊藏無法雷光電弧的拳印,抵住了發狂的穆勒。
陳海只覺得腳下一沉,半條腿被這一擊給蓋的陷入了堅硬的凍土之中。
“好力氣!”陳海暗讚了一聲,心知穆勒純以肉身氣力論,還要勝過自己一籌,果真不愧是身具妖血的蠻裔。
蠻將皆兇猛異常,又都有身先士卒的習慣,黃雙、齊寒江、韓文當、吳蒙等率部部署在西城牆的諸將,這時候都不能躲到陣後督戰,都直接殺到第一線,與勇武過人的蠻將纏殺在一起。
西城牆的三處豁口,就像裡面絞肉機的無底深淵,瘋狂的吞噬着雙方將卒的性命。
陳海站在主缺口前,兩輛重型天機戰車在他的身側,五對負重輪碾壓着冰土,又要往兩翼的蠻卒碾壓過去,令蠻卒在龍驤軍將卒的戟兵之前,永遠都沒有結成戰陣的可能。
穆勒怒目,揮斧又要朝一輛重型天機戰車斬去,陳海哪裡會遂了他的心意,跨步衝拳,一道拳印再次往穆勒心口攻去。
穆勒眼角一跳,雙斧合於胸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傳來,他竟然被硬生生的向後滑出了十數步才站住腳。
這時穆勒纔開始正視面前這個一身青袍的粗豪漢子,正視眼前這傳說反覆無常,最後竟然無恥投靠閹臣的龍驤大營主將陳海。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穆勒憤憤的想,什麼時候一個人類僅僅憑藉肉身力量,就能壓過高貴的龍蛟血脈了?
看到空手的陳海,穆勒也將手中的巨斧扔到一邊,巨斧重重的陷入凍土中。
遠處的廝殺和慘叫聲漸漸離穆勒越來越遠,他將一切紛擾拋開,一定要讓眼前這個可笑的人類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力量。
穆勒是龍蛟血脈,他有蛟龍一樣不屈的意志,儘管他受到過挫折,受到過磨難,但是,他決不允許自己在力量這一方面失敗。
不需要刻意的凝聚拳印,巨大的拳頭帶起陣陣罡風,凌冽的殺意刺激得陳海都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來的好!”陳海大喝一聲,要將胸臆間的膨脹戰意也徹底激活,同樣是一拳還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兩人都退了數步,堅硬的凍土留下了一個個深淺不一的腳印。
“痛快!”陳海大喝一聲,這一刻,什麼輾轉騰挪,什麼左右逢源,都被他拋諸腦後,剩下的只有無比的戰意,充盈着自己。
雙手虛抓,猶如雙手抓着萬斤巨石一般,陳海劈頭蓋臉的向穆勒砸來,穆勒也是一拳對轟過去。這次兩人都沒有再退,四周的土地以二人爲中心寸寸開裂。
這時候部署在孤峰頂端的十數架拋石弩,也最後揭開僞裝,將一枚枚石彈,精準的投擲到在南北兩翼城牆纏戰的蠻兵後陣。
配重式拋石弩的水平射程,目前還只能達到兩千五百步,但由於潼河城東側堅挨的孤峰,有近三百米的高度落差,拋石弩的射程又進一步往前延伸了五六百步。
要是蠻兵早有防備或者是開戰之初,蠻兵頂天多承擔些傷亡,也會將山頂的十數架拋石弩給摧毀,但在雙方激戰到白熱化之時,突然揭開僞裝的十數架拋石弩,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南北兩翼的蠻兵,最先抵擋不住,往後退卻,意圖退出山頂拋石弩的射程。
他們防備着南北兩城的守軍有可能銜尾殺出,卻沒有想到這時候周鈞在南城牆內側組織的兩千餘重甲騎,沒有直接出城衝擊南撤的蠻兵,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從城內穿插過來,從西南的城牆豁口席捲而出,從側翼像切黃油般,殺出西面蠻兵戰陣之中……
這便是壓垮西面蠻兵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海此時直覺胸臆間戰意越來越足,內廷外廷,勢力糾葛,血魔入侵,都被他統統放下,此時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堂堂正正,毫無花俏的將眼前這個丈餘妖蠻擊垮。這一刻他識海之中也是閃過一念明悟,諸竅百脈的真元在瞬間聚於一竅,體內迸發出雷鳴之音,就見他的右臂裹着隱隱金光,就往穆勒劈去。
穆勒此時也戰得癡狂,甚至都沒有發現西面的蠻兵戰陣都已經崩潰,充耳聽不見他手下的蠻兵蠻將在悲鳴哀嚎,他看到陳海這前所未出的一拳劈來,他心裡甚至有着莫名的驚喜,這一刻只是摧動全身的力量,一道青冥龍蛟虛形再度浮現,像無形的光波驟然收入他壯碩的身體裡,就見他右拳屈起,擺出一個玄奧無比的拳架,與陳海撞到一起。
一陣無聲的振波爆發,將周圍數百步的甲卒們都震得人仰馬翻。
穆勒嚎叫着往後翻飛而去,重重的跌落在地;而陳海也退了足足數十步,身子抵着城牆,一口鮮血噴出,纔算是穩住身形。
“好強的氣息!”黃雙、鶴婆婆原本要趕過來,與陳海一起,將蠻帥圍殺於西城牆下,但感受到陳海與穆勒最後兩拳對攻的氣息之強,也是暗暗震驚。
這時候斜刺裡殺出一隊妖蠻,悍不畏死的將看似昏死過去的穆勒搶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