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都陽侯府花廳
紅燭多支置放,直使廳內亮如白晝,廳子一側正有一隊樂工鼓瑟齊動奏出明快的曲子,正中旃檀上,一個身材曼妙的年輕舞娘頭戴繡花卷邊虛帽,身着薄透春衫,腳穿錦靴正歡快的舞動不停。她那帽上施以珍珠,綴以金鈴,而身上衫子卻是纖腰窄袖、滿布銀曼花鈿,舞娘踩着鼓聲的節奏快速舞動,婉轉綽約,輕盈飄逸間,更有金鈴丁丁、錦靴沙沙,如此舞姿直使第一次親見《拓枝舞》的唐離大感讚歎,一時竟是舉盞忘飲。
鼓聲愈急,那舞娘舞動愈快,那張桃花笑臉上每一轉動間便做出萬般風情,而她身上的春衫也隨着急促的舞動旋出一朵盛開的大曼佗羅花,當最後一鼓敲響,舞娘應聲折腰,雖羅衫半袒之間,猶自秋波顧盼,眉目動人。
曲歇舞終,唐離沉浸其中,回味片刻後,才舉盞向對坐的楊侯邀飲道:“京中盛傳侯爺雅好音律,並得聖上讚許爲曲舞國手,今日只看候爺府中家妓這曲《拓枝》,真當的是‘來複來兮飛燕,去復去兮驚鴻’!觀此舞,在下已知坊間傳言絕不虛妄,只是有如此妙舞,又安能無酒,願以此盞,爲侯爺壽!”。
都陽侯是個四旬餘的中年,身形微胖,氣度宛然。其人最好音律,並以此而自得,唐離這番話正說到他心中癢處,聞言哈哈一笑,舉盞而起道:“這幾載以來,無論南北東西,凡各地知名曲舞,某也算盡閱了,然若論曲調身形之美,還得首推這胡舞《拓枝》,‘來複來兮飛燕,去復去兮驚鴻’,只聽這十餘字考語,已知唐小友堪爲知音,來,飲勝!”。
一盞酒盡,都陽侯邊揮手示意侍女添酒,邊向唐離笑道:“當日在山南聽小友一曲長蕭,本侯時時縈懷於心,時隔年餘,今日京中得見真人,總算了了一個心願。只是今日再見時,小友已是名滿京師,此固然可賀,但本侯當初想聘你爲本府教習的想法只能落空了,卻也委實遺憾哪!”。
都陽侯好樂成癡,當日在金州的想法便是希望能將這個善蕭的少年招攬入府,爲那些歌兒舞女們做教習,只是不成想一年時間不見,如今的唐離在長安已是聲名鵲起,即便不是如此,以他拔解貢生的身份,也實在不可能擔任此職,這於楊琦而言,雖然說的是玩笑話語,但那遺憾之情卻是發自心間。
“在下技藝粗疏,那裡當的起侯爺如此誇讚,教習一職雖不能就,但若是平日裡切磋,卻是無妨的!”,既然確定要考進士,唐離自然不能答應出任侯府教習一職,但也並不將話堵死。只要不領那份錢財,這就是文人間風流雅事,倒並不影響其聲名。
“噢!如此甚好”,都陽侯聞言甚喜,哈哈一笑間,復又舉盞勸飲。
隨後的時間,兩人說的便多是些聲色歌舞之事,癡迷此道的都陽侯見識廣博,唐離遠遠不及,遂以後世接觸到的一些樂理迴應,這些發前人所未見的說法倒也讓楊侯眼前一亮,但覺這少年年紀雖小,但於音律上悟性天成,委實堪做知音。
酒至半酣,微微而笑的都陽侯驀然想到一事,突然置樽不飲,只是那雙眼睛卻緊緊注目於唐離身上。
唐離雖心下被他看的發毛,等了片刻後見他依然如此,遂一笑道:“侯爺莫非又想到了什麼名曲,竟至於專注如此?”。
這句話驚醒了沉思中楊琦,眼神一亮的他似是決定了某事一般,哈哈笑着舉樽自飲了一口後,才面帶笑意道:“現在本侯有一事相求,還望小友莫要推辭纔好。”
聽聞這話,唐離倒是一愣,如今這位侯爺可是炙手可熱,又會有什麼難事需要自己?心下如此思量,面上卻是神色不變,笑問道:“侯爺若有所命,但請吩咐便是。”
“本侯家世小友想必也是知道的”,見唐離微微點頭,都陽侯頗有幾分自得道:“貴妃娘娘且不用說,就在上月,本侯另外三位表妹也盡被封爲國夫人,我楊家受恩如此深重,實實要感謝蒙陛下厚恩。”
點頭示意自己知道,唐離靜聽都陽侯繼續往下說。
“京中楊門以我爲長,有了這等恩典,說不得本侯要出面操持着辦一個便宴,爲幾位表妹謝恩,有宴會又豈能無歌舞,依本候的意思,這少不得要託於小友了”。
“什麼?”,聽到這大出意料之事,唐離一驚出口道。既然是謝恩便宴,想必當今天子及貴妃並各位國夫人都會出席,承接如此宴會歌舞之事,都陽侯敢說,唐離也着實是不敢接招兒。
見唐離一驚之後,即要出口拒絕,都陽侯一笑間接言續道:“此事小友莫要想的太過於複雜,這也不過一便宴而已,並不會鋪陳出多大場面,小友但放手施爲便是,就是有些微疏露,也是無妨的。”
“都陽侯府中人才濟濟,如此若還是不夠,憑侯爺如今的恩寵,即便是從宮中教坊借些國手前來助陣也是易如反掌,何以會選中在下?”,這個疑問,無論唐離怎麼想都解釋不了。
“新意!”,一口說出這兩個字後,都陽侯才細細解釋道:“若論樂人,誠如小友所言,本府中並不缺乏,但這些樂人所擅,不說皇上,便是本侯也早已聽得看得亂熟,再無甚新意。若是下月便宴仍循舊例,還能有什麼興味?反倒是小友當日在金州爲那關關所做的設計讓本侯耳目一新,說來,此次將宴中歌舞託付小友,卻並不是要小友自去演奏,而是怎樣排布組合那些樂工歌妓,使她們能於今次宴飲中出新出奇。”
“做導演!”,聽了都陽侯這番解釋,唐離方纔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所在,唐朝宮廷音樂,歌有橫吹、鼓吹……等等區別,而舞則分坐、立二部,每部之下又有許多分支,雖然種類也多,但歷時既久,早已成定式,看的多了也就難免易生煩膩。都陽侯既以善音律見賞於當今,自然希望在自己府中的便宴上能出新出奇,與別不同,如此即是爲自己的顏面,也是希望能博天子歡心。
見唐離聽自己所說後只是低頭沉思,都陽候也並不出言催促,但那雙眼睛,卻緊緊注目着眼前少年……
………
身披一身星輝,辭別候府而回的唐離心下思量不已的都是該如何安排這次便宴。
與李林甫關係待定,唐離不願也不能與這位權相靠的太近。無論是從爲眼前,還是爲將來考慮,他都不便得罪了這位都陽侯爺。
而且,經一番仔細思量後,唐離怎麼想這都是一個有賺不賠的好機會。都陽侯府中那些歌兒舞女們的水平,他是絕對相信的,有了這雄厚的實力做基礎,至不濟便宴中的歌舞也只是沉悶,卻出不了什麼大亂子,這從根本上保證了自己的安全。然則,若是一旦此次成功,其好處卻是無窮無盡。曾手製《霓裳羽衣曲》、身爲梨園祖師爺的玄宗陛下好音律是天下知名;而另一方面,他對所欣賞者的賞賜之重也是歷來少有,別的不說,單是開元間那位賈家小兒以鬥雞之術竟得封侯,便是顯證。
心下想着這些,唐離感覺身子隱隱有些發熱,來長安之後,這將是他最佳的干謁機會,只不過,他所要干謁的對象是當今天子及貴妃,而干謁的手段也不是詩歌,卻是歌舞。
“四大美女呀!就不知這楊貴妃到底長的是個什麼模樣?”,想到最後,腦海中居然蹦出這麼個念頭,唐離搖搖頭,輕催一鞭,蹄聲得得聲中回住所而去。
…………
回到住所小院,本擬直接回房休憩的唐離忽見阿三房中窗上映出火紅一片,在這夜色之中分外醒目,大驚之下,快跑上前,一腳踢開房門。
房門剛開,唐離就覺一道火舌撲面而來,疾退看去時,裡間並無器物着火,而這長達徑丈的火舌卻是從那站立的野道人口中噴出。
這火舌也不過持續了片刻功夫,唐離見狀,跨步入了房中,口中邊冷聲喝道:“你這野道士,這晚時候不睡,弄什麼玄虛?”,邊向阿三伸出手去,想要將他帶出房後再說。
手中拉了兩下,阿三卻是半步不動,唐離扭頭看去時,只見這個素日反應呆滯的孩子此時卻是看向野道士的眼睛亮的驚人,臉上也是一片激動無比的潮紅。
“阿三,走,都是些騙人的小把戲,有什麼好看?”,後世街頭見多了這些表演,唐離的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輕蔑之意。
“小把戲!那你看這個又如何?”,那野道士聞言,手只一揮,也不知道從那裡掏出把銀光閃閃的寶劍,仰頭就往口中塞去,只片刻功夫,那劍已悉數入肚,只剩一柄。
“師……師傅……教……教我……”,耳聽阿三這話,唐離看着野道士嘿嘿一聲冷笑道:“把你那摺疊劍收起來”,一句說完,他復又低身道:“阿三,這吞刀吐火的小技倆我就能教你。還用跟他學!”。
“噢!你也知道吞刀吐火!”,這面容猙獰的野道也不計較唐離的語氣,聞言一愣後,嘿笑聲道:“那你再看看這個如何?”,話剛說完,就見他雙手連動,片刻後,室中清光一閃,竟憑空出現一頭斑斕猛壺,咆哮着直向唐離撲來。
雖明知是假,但突然見到如此景象,唐離依然本能的腳下退步,面露驚駭神色。
那猛虎堪堪將到唐離身前時,驀然消失不見,野道嘿笑連聲,手動不絕,屋內一時青光閃動,諸般名花次第開放,直讓人目不暇接,他這手段比之當日阿三在金州所演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唐離真沒想到這野道士居然能有如此手段,但剛纔吃他猛虎驚嚇失態,畢竟不肯甘心,待他收了術法後,即語氣不改的冷笑道:“都是些騙人的假玩意兒,上不得檯面!”。
“既稱幻術,自然就是假的!”,那野道士拍着手嘿嘿笑道:“至於說上不上得檯面,自隋至唐,宮中凡有大宴,那第一個節目必是幻戲‘魚龍蔓延’,待唐小哥它日飛黃騰達,自能看得到的,且不需貧道多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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