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

來的時候一路狂奔,回去的時候,林朝夕卻走得很慢。

她倒沒有很在意叫家長的事情,畢竟連家長本人都態度隨意,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她唯一擔憂的還是時間,離老林車禍只剩下100天,無論如何她都要帶着老林做完的論文回去。

但目前爲止,林目前的研究應該走在一個錯誤的方向上。

意識到錯誤是新的突破,可這是數年後老林的自我突破,她現在該如何把相應的信息透露給老林。

想着想着,林朝夕又想起老林剛纔的電話。

聽老林的語氣,電話那頭應該是他的熟人,而且特地叫來給女兒開會,難道是第二春?

她又搜刮了一遍高·林朝夕的記憶,好像老林也沒有去找第二春的跡象,那麼……熟到可以隨便開口的人,是誰啊……

和初中排布差不多,安寧實驗高中最好的兩個班級,是一班和二班。

她中考成績優異,又有保送名額,被分到了1班,1班班主任姓梅名久,林朝夕有點怵她。

當時在草莓世界,她中考成績也不錯,同樣被分到1班。梅老師一開始很喜歡她,後來因爲老林車禍,她成績一落千丈,梅老師的就經常訓斥她。

按照記憶,林朝夕走到梅老師辦公室門口,被裡面的情景嚇了一跳。

辦公室內氣氛壓抑,連家長學生共有數十人,梅老師和教導主任都在,還有位老師應該是8班班主任。老師們坐着,家長和學生則乖乖站着。

林朝夕在門口鞠了個躬:“老師好。”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射來,林朝夕又鞠了個躬,走進辦公室。

“你爸爸呢?”梅老師看了眼門口。

“我爸爸現在有課,所以讓我先來。”

“那麼多家長等着,你爸爸不來,我們怎麼處理事情?”梅老師的語氣還算和藹。

林朝夕剛想開口,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

她循聲看去,門邊站着一個人。

她霎時愣住,四周靜下,風也平和起來。說起來也沒幾日,但又好像許久未見。

來人鞠了個躬,走入辦公室,說:“老師好。”

聲音響起,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微擡頭,仔細端詳。

好像是瘦了,又長高了點,因此輪廓更加清雋。他穿着安寧實驗高中的校服,藍底白字,看上去既樸素又清爽。

除此之外,彷彿一切都好。

林朝夕抿了抿脣,沒有放心。

來的是裴之。

在高·林朝夕的記憶中,對裴之最深的印象,還是他離開集訓營那天。

在那之後,裴之就沒什麼消息了。

雖然高·林朝夕知道,裴之一直在安寧沒走。甚至開學前,他們還出來吃了一頓飯,不過因爲大家沒有被分在同一班,聯繫也不如之前那麼頻繁。

在這樣不頻繁的聯繫中,林朝夕能感到一絲心結。那是屬於當時的她,在集訓營食堂面對要離開的裴之時,所留下的心結。

短暫吃驚後,梅老師也回神:“裴之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老師這裡還有事。”

“我因爲老師的事情來的。”

林朝夕從沉思中回神,很是不解地看着他。

“我來暫代她的家長。”

林朝夕微低頭,男生食指虛指着她。

林朝夕猛地擡頭,點着自己的鼻子:“?”

裴之點了點頭。

林朝夕腦海中浮現出老林剛纔的話……“我被叫家長了,你替我去一下。”

她嚥了口口水,什麼第二春啊?

這比第二春可怕多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辦公室裡的十來個人。

學生們在偷笑,家長們面面相覷,最後大家集體看向兩位老師。一切都很像一出鬧劇,她是鬧劇的中心,裴之是鬧劇的始作俑者。

“胡鬧!”梅老師猛一拍桌,“林、朝、夕!”

一位學生母親低聲笑道:“小男朋友來幫小女朋友啊?”

裴之氣質沉穩,不爲所動。

“林朝夕的父親,是我從小到大的老師。”裴之很自然地接過話頭,“老師現在要上課,所以找我來。”

他解釋了道:“而且我想,叫家長的主要目的,是爲了解決孩子的問題。如果能解決問題,那麼誰在這裡,都沒什麼太大區別?”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一位學生家長忍不住了。

“那我們試試看吧,看你能解決什麼問題?”這時,一直沒開口的教導主任,很有興味地看着裴之。

裴之點了點頭。

教導主任又看着滿屋子的學生和家長,說:“現在,有一羣孩子打架,他們的家長也都在,你看怎麼斷一下這個案?”

辦公室裡又是一陣小聲抗議,不過王主任只是笑,隨後示意裴之說話。

“打架的地點在哪裡?”裴之問。

學生們都低着頭,憋着就不回答他,辦公室又沉默了那麼十幾秒。

家長們都在捅自己的孩子,反而8班班主任老師,有點看好戲地望着裴之。

“斷案不簡單吧?”教導主任也說。

這時,林朝夕開口:“在學校後門,靠近圍牆的小樹叢。”

“東邊西邊?”

“西南角。”林朝夕想了想,大概明白裴之的意思,“種着木槿和紅葉李的那個角落。”

“圍牆的3號攝像頭應該可以拍到,我們去保衛室看一看,可以嗎?”

最後“可以嗎”三個字,是對教導主任說的。

主任愣了下,過了會兒才說:“那我們就去看一看吧。”像在挽尊,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學生之間的事情啊,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他們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從辦公室走去保衛科。

傍晚的學校除高三年級有人外,其他地方都靜悄悄的。

裴之和她落在後面,問:“怎麼回事。”

林朝夕:“他們打我!”

如果是普通家長,大概會說:“你不惹他們他們怎麼會打你”但裴家長不同,反而問:“那要打回來嗎?”

男生語氣淡淡的,可是很認真,林朝夕有點受寵若驚。

她看着前方其中一人的背影,對裴之說:“有件事,要麻煩你。”

學校保衛科。

打架鬧到看錄像不是小事,保衛科非常配合,工作人員坐在監控臺前,很快給他們調取事發當時錄像。

一陣快進後,林朝夕看到自己。

畫面中,她正揹着書包,走在後花園的小路上。但是突然間,她停下腳步,左右四顧,隨後調轉方向,朝西南角走去。

這段錄像很短,但說明兩個問題。

1.她本來是一個人。

2.她遇到了突發事件,纔會改變行進方向。

“換能看到西南角小花園的攝像頭吧。”教導主任說。

工作人員依言開始調別的機位的錄像。

聞言,監控臺前站着的幾個孩子不約而同互相偷看了幾眼,顯得非常心虛。

另一段監控開始,畫面快進,事時的畫面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在種植木槿和紅葉李的花園角落,有2男2女4人,正合力推搡另外一個看起來很瘦弱的女生。

她們像是想要問被推倒在地的女生要什麼東西,女生不答應,他們不僅踢她,甚至還拿出瑞士軍刀威脅。

這時,林朝夕看到自己出現在畫面中,看到自己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以一敵四,制止另外四人。

她意志堅定、行爲果敢。

這個人是她,這個人也不是她。

和之前的她相比,高·林朝夕更熱忱更堅決。畫面進行到某一刻,林朝夕看到自己伸出手,擋住了恐嚇她的刀。

因爲高·林朝夕故意鬧大動靜,學校保安很快到來。混戰結束,老師趕到,開始抓自己的學生處理問題。

梅老師一來,看到她手臂鮮血直流,嚇得差點暈過去,直接把她提溜到醫務室。

這才發生她第三次來到芝士世界的這一幕。

事情很簡單,監控視頻讓這件本來更簡單的事情更清晰。

屋子裡靜了一段時間,隨後,驚雷般的呵斥聲響起:“看你乾的什麼事,還不快向老師同學道歉認錯!”

一位父親狠狠踢了腳自己的兒子,正是割傷她的那個男孩。

此言一出,其他家長很快反應,督促孩子道歉聲和向教導主任求饒的聲此起彼伏。

“老師、對不起。”

“我們錯了……”

被欺負的小女生一直站在辦公室角落,戴着眼鏡,臉上有淤青,卻微低着頭,不敢看那些欺負她的人。而她的父母臉上明明有憤怒,但面對此情此景,彷彿又不知該如何處理。

林朝夕甚至還看到,欺負人的學生偷偷衝被欺負的學生咧嘴惡笑。

見此情景,她和裴之對視一眼,放下一直在偷偷錄像的手機,同裴之直接轉身。

“等等,你們兩個去哪裡?”教導主任非常敏銳,突然叫住他們。

裴之已經拿出手機正準備撥號,他動作頓了頓,說:“報警。”

家長們嚇了一大跳。

“報什麼警!”

“學生們打打鬧鬧……”

“《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毆打他人的,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一)結夥毆打、傷害他人的,(三)多次毆打、傷害他人或者一次毆打、傷害多人的。”裴之聲音很平靜,似乎並沒有動怒。

家長們你看我我看你,彷彿都覺得裴之在開玩笑。

屋子裡一直呆着的另一位老師,是這些打人學生的8班班主任,她忍不住說:“裴之同學,這件事現在性質比較嚴重,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需要老師和家長在一起,商量一個解決方式。”

“我的解決方案是報警、且不接受任何道歉。”說完,裴之看了她一眼,平和地道,“走吧。”

“你以爲報警就能解決問題?”

“小朋友啊,還是沒有進過社會,就算進了警察局……”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打的,是一位世叔的電話。”裴之說。

“你在威脅我們?”脾氣不好的家長直接怒道。

“是的,您看出來。”

“裴之同學,你到底想要什麼?”教導主任終於緩緩開口。

“你覺得呢?”裴之微低頭問她。

林朝夕點點頭,上前一步,說:“我可以不追究今天的事情、不報警,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他們幾個永遠不許找今天被他們欺負的那個女生麻煩,也永遠不可以再欺負其他學生。”

家長們驟然鬆了口氣,彷彿覺得這是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趕緊的!”

“肯定的,我們孩子保證再不會再欺負人了。”

他們催促着自己的孩子。

那幾位學生也覺得這太輕易了:“我們保證不再欺負別人。”

“我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他們拖長調子,一個一個保證。

“寫下來。”林朝夕說,“每人手寫一份事情經過,簽名,按手印。”

孩子們面面相覷,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寫完後簽字畫押。

於是林朝夕手裡就有了4張供詞,她把東西一收,擋在今天被欺負的小女生面前,衝其他四人說:“今天所有的視頻、對話錄音、和現在你們的供詞,我都已經保留,這些都是證據。如果被我發現你們還在欺負人,我會直接把這些公佈在網絡上,並且直接對你們發起民事訴訟。”

林朝夕想了想,覺得好像有點不夠狠,於是說:“相信我,你們今天打人這段公佈到網絡上肯定會成爲衆矢之的,到時候訴訟期還會被媒體報道,很多人都會知道你們是誰、曾經做過什麼。可能沒有大學願意接收你們,或者你們用人單位的老闆曾看過你們的新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要好好生活,就不要抱僥倖心理!”

對於這些還在享受花季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未來生活的陰影更加可怕的。也是到這一步,那4位學生才終於面如死灰,感到了一絲害怕。

林朝夕看着教導主任,最後說:“希望學校和老師也能起良好的監督作用,事件一旦公佈上網絡,損害的同樣還有學校名譽。”

林朝夕和裴之離開教學樓時,路燈已經亮了。

月明星稀,夜風涼爽。

裴之走在她稍前一些的地方,林朝夕跟在後面,其實很開心。總體來說,她還是按照高·林朝夕的意願,完美解決了事件。

如果只是要求簡單的處分,不僅可以在畢業時想辦法取消,還可能導致這些學生繼續欺負那位小女生。

而現在稍微有那麼點不一樣,有了切實證據,不僅威脅學生還威脅家長,甚至學校也不敢偏袒這些孩子。

這些都是高·林朝夕同學在醫務室裡就想到的解決方案,她只是完美地實施了一把。

對“小高”同學來說,看到幾張處分通知或者拿點醫藥費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讓那個被霸凌的女孩不再受欺負。

她真的能感受到自己保護其他人的強烈意願,不再模糊而猶豫,變得非常清晰而執着。當初她對包小萌的幫助,也在改變着這個世界的她。

現在這個高·林朝夕,不會像之前的她那樣,會爲是否要留在初三(13)班而猶豫。

哪怕只是舉手之勞,也要做到最好。

林朝夕伸了個懶腰,覺得真好啊。

而更好的,當然還有側前方的裴家長。在她提出要求後,裴家長很乾脆地辦到了,其中過程果決得完全不像一個高中生。

“今天謝謝你!”林朝夕不由得上前一步,拍了拍裴之的肩頭,非常放鬆地衝他笑了起來,“請你去擼串啊。”

裴之轉過頭,見到她的笑容,臉色反而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