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人和周太醫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只愣愣的看着她,待到反應過來,便猛地一拍腦袋驚呼了一聲。
“所以這兩日城裡鬧應該就是爲這件事鬧起來的麼?”
“所以我們能出去了?”
兩句話同時響起,前一句是吳大人說的,後一句是周太醫說的。
兩人說完之後又是一靜,而後吳大人驀地瞪向周太醫,厲聲責問:“周德昌,你這叫什麼話?”
“難聽是難聽了些,卻是大實話!”周太醫哼了一聲,悻悻地看向一旁的女孩子,“大天師真是好運氣!”
“我一向運氣都很好。”女孩子說着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比起這句我更信有因必有果。”
這倒是。若不是爲了誘她來西南,何必塗上那個籽蓼青,又何必殺了先前那個小天師?
“這幾日的怪天氣也幫了他們大忙,若非如此,估摸着還要等一兩個月才發現,屆時消息傳到長安,人再過來,怕是剛好趕得上入土了。”女孩子語氣溫和,但說出的話卻很是難聽了。
毒!真毒!吳大人和周太醫聽的目瞪口呆,待反應過來,周太醫伸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也直到此時,他忽地發現這位大天師對他是多麼的和顏悅色。
不過也是,誰碰到這樣的事不會發怒?真當她泥捏的不成?
女孩子說罷這句便大步向門口走去,吳大人和周太醫忙跟了上去。
“咯吱——”一聲,往日裡只開一條門縫的府衙大門今日竟徹底打開了,正在府衙門口靜坐的百姓循聲擡起頭來,待到看清楚出現在門中的人時,第一反應竟是向後退去。
瞧這將人嚇退的氣勢!吳大人和周太醫跟在後頭看着。
“城裡出事了吧!”女孩子站在門口目光掃過神情各異的衆人。
“所以,這就是你做的?”正中一個老者站了起來,看向周圍的百姓,“我們絕不能中了她的奸計!”
“奸計你個頭!”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老者一時懵了。
說話的竟然是周太醫,他從女孩子身後探出頭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底氣,大聲道:“是中了蠱。塗了籽蓼青的人都是中了蠱!不信的話,回去抓一把籽蓼青放酒裡試試就知道了。”
“也別想着上奏朝廷了,等人趕過來都能給人上香了!”說這句話的事吳大人。
話都讓他二人說了……衛瑤卿看了他們一眼,看向驚疑不定的百姓,點頭:“就是這樣,病我能治,讓不讓我治隨你們!上趕着投胎我也不攔着!”說罷轉身拂袖而去。
看起來怪瀟灑的。周太醫生出了幾分羨慕:這就是底氣啊,沒她不行!
一技所長到了極致就是能瀟灑到放完狠話就走,根本不用顧及聽的人是什麼反應。
周太醫搶在吳大人面前伸手關上了大門,將難題與麻煩隔絕在外。
吳大人白了他一眼:“狐假虎威的感覺如何?”
周太醫笑眯眯的捋了捋長鬚,點了點頭道:“還真不錯!”
……
“不要相信她的話,都是奸計!”老者再次出聲提醒衆人。
百姓垂頭不語。
尊敬侯爺是一回事,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一句“奸計”就此揭過了?比起那位大天師所言的有理有據,趙將軍的話顯然難以服衆。
“高明啊!”府衙之內,周太醫小跑着追上了大步走在前頭的女孩子豎起拇指大聲道,“大天師高明啊,不費吹灰之力就叫他們內裡先亂起來了,跟這羣暴民就不用講什麼道理……”
“不,你錯了。”女孩子卻在此時突然停了下來,回頭認真的朝他望來,正色道,“恰恰相反,不管對誰,我都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路我幫他們指出來了,門也開了,怎麼選就是他們的事了。”女孩子說道,“生與死,我讓他們自己選。”
周太醫嘖了嘖嘴道:“……誰想死的?”
“這可說不準。”女孩子說罷搖了搖頭,揚長而去。
……
……
今夜的西南城是自圍堵府衙沒了宵禁之後難得的安靜,十多個佩刀的漢子在府衙門前走來走去,他們曾是侯爺手下最得力最信任的護衛,每一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此時他們拿起刀劍在府衙門前來回巡視,一同在街上靜坐的百姓連大氣都不敢出,也是頭一回感覺到了來自西南軍人的殺意。
不遠處一行人緩緩走了過來。
幾擡微晃的擔架在夜色裡看起來格外滲人。
要來府衙就不可能避開他們,踟躕了片刻之後,那一行人還是動了身,提步往這裡走了過來。
“趙將軍不是說過了麼?”那十多個佩刀的漢子走過去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手覆在刀鞘上,喝道,“是奸計,不要上當!”
正在靜坐的百姓循聲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只覺得那一行擡着擔架的人臉色在月色下有種難言的悲慼。
“可是……可是我們……”
“沒什麼可是的。”常年在軍中行軍作戰練就了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們沉聲道,“回去!”
表情堅定寸步不讓,聲音不容置疑。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遍全身。
對峙了片刻之後,那一行人中領頭的那個男人驀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求……求……”
攔人的漢子下意識的“唰”一下拔出了刀,刀刃在夜色下發出幽幽的寒光。待對上那男人眼中的懼意時又訕訕地收了回去。
他張了張嘴,本能的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南軍軍令如山,說一不二,不容置疑,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以往接觸的也多是一類人,是故沒什麼感覺。可這一次,面對的是西南百姓,他們眼中的懼意是以往在西南軍中看不到的。
“求……求將軍容我等一條生路啊!”那男人懼怕過後似乎回過神來了,不住地磕着頭。除卻擡擔架的,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來,一邊叩頭一邊喊着“求將軍容我等一條生路”。
一聲一聲的叩頭求喊聲響起,靜坐的百姓只覺得渾身發抖。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西南軍士不是他們所尊敬的嗎?爲什麼他們也會覺得懼怕。
“起來!”佩刀的漢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收了刀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來。
“將軍將軍,”見他們收了刀,那些百姓放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大聲道,“我們想活命啊!我們想求大天師救命啊!我們不能看着他們死啊!”
明明可以活着,爲什麼要死?誰都不想啊!
“你們忘了侯爺了嗎?”
“侯爺已經死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使得他們往常不敢說的話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侯爺愛民如子,也不會讓我們去求死的。”
已經站起來向這邊走來的趙將軍手指顫了顫,垂目不語:這就是侯爺生前最後一條密令。可……眼下讓他怎麼說?難道說侯爺的命令比一切都重要?難道說侯爺不愛民如子?不管哪一種都說不出口。
沉默了良久,趙將軍開口了,他看向領頭的那個男人:“你……侯爺待你不薄啊!”
這話一出,領頭的那個男人便是一愣,而後放佛明白了什麼一般,咬了咬牙站了起來。
“錢……錢我不要了,什麼都比不上我家二郎的命啊!”
什麼?還有錢?什麼錢?
這話一出當即引起了軒然大波,在一旁靜坐瑟縮害怕了許久的百姓放佛找到了等待已久的突破口,不少人相繼站了起來。
“哪裡來的錢?你收了趙將軍他們的錢?”
趙將軍並幾個西南舊部臉色大變,手下意識的壓在了刀鞘上,卻突然發現無從下手,一股莫大的無力感撲面而來。
“不要胡說!”慌亂過後,趙將軍率先回過神來,厲聲喝道,“什麼錢,我看你是喝糊塗了!”
這時候的否認卻更像是欲蓋彌彰。
“趙將軍,你們發了錢給他們?”有人似乎覺得不可思議,“爲什麼我們沒有?”
“是買命錢啊!”你一句我一句,有些來自於收了錢的百姓有些來自於質問的百姓。
“一開始趙將軍他們沒說這會送命啊!只讓我們誘大天師入局罷了……”
“我不要錢了,我要我家二郎的命啊!”
“一起爲侯爺做事,爲什麼我們沒有,他們有?圍堵府衙若計較起來也是大罪!爲什麼我們沒有?”
……
吵鬧聲愈演愈烈,正在靜坐的百姓紛紛站了起來,要個說法。收了錢的覺得他們先前說的不要性命這種話是騙人的,眼下再不去請大天師就要沒命了;沒收錢的覺得都是豁出去爲侯爺做事,爲什麼他們有我們沒有……
爭執推搡聲愈發哄亂。
被夾在百姓之中的幾個西南將領被人推來推去萬分狼狽,也不知是誰趁亂揮了拳頭,都捱了好幾下了。
“夠了!”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唰”一下拔出了長刀,揚聲道:“不要吵了!”
趙將軍臉色微變,還來不及開口忽聽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拔刀了,西南軍要殺人了!”以往城裡的茶館酒肆沒少津津樂道西南軍所向披靡,英勇善戰,百步之外取人首級之類的事蹟,卻沒有想到,有一日這樣英勇善戰的西南軍拔刀對上了他們。這……這太可怕了!
“救命!”
“救命啊!”
“快去報官!”
……
西南府衙牢牢隔絕了多日的大門此時仿如破木板一般被人羣撞開,衆人爭先恐後的往府衙裡跑去。
“快報官!”
……
這麼多日的堅持在這一刻成了鬧劇,才入睡不久的吳大人被人從牀上強“請”過來主持大局。
“真是混賬!”吳大人臉色不善的看向鬨鬧的人羣,此時他只着了一件單薄的中衣,光着腳,鞋子也只穿了一隻就這般被人“請”到了大殿。
“讓一讓讓一讓!”手下忙不迭地抱着吳大人的衣物從人羣中鑽了出來。
“本官做了幾十年的父母官,頭一回碰到如此胡鬧的百姓!”吳大人一邊手忙腳亂的穿着官袍一邊道,“想圍府衙就圍府衙,想半夜撞門就撞門……你們眼裡到底還有沒有王法?”
吳大人拍着桌子,板着臉大聲罵道:“有沒有將本官這個父母官放在眼裡?”
這……先前還真沒有。鬨鬧的人羣已經在吳大人的怒罵中漸漸安靜了下來。
“出事了,現在知道報官了?”吳大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手無足措的那羣百姓,“你們這麼厲害怎麼不自己解決?”
“大……大人!”有人結結巴巴的打斷了他的話,“快請大天師救命!”
“知道了,已經讓人去請了!”吳大人說着撇了他們一眼,“好在你們只是將本官架了出來,今晚你們衝進房門架出來的若是大天師,哼……”
這一聲哼驚的在場的百姓心中一記咯噔:說實話,不是不想請,而是着實不知道大天師住在哪間屋子裡,就衝着最大的那間去了,這纔將吳大人從牀上“請”了過來。
“至於大天師……你們先等着吧!”吳大人說着皺眉向他們望去,“方纔你們你們吵吵鬧鬧的,你一句我一句說的什麼?怎的還有收錢不收錢什麼的?”
雖然方纔亂哄哄的,但不得不說,吳大人抓到最大的問題上了。
“是他們,趙將軍他們給了錢。”
“他們收了錢才得病。”
“他們拿了買命錢,又想要命跟趙將軍鬧翻了。”
“趙將軍沒給我們錢。”
“他們一起分錢沒算上我們。”
……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的響了起來,句句不離“錢”,聽的吳大人頭都大了。
“都住口!”吳大人重重的敲了敲桌子,看向衆人,“一個一個說,哪裡來的錢?”
百姓這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人羣中有人開口說了一句“我來說吧”。
吳大人點了點頭,看着那個中年男人分開人羣走了出來,而後走到他面前跪了下來。
“大人。”那人重重的磕了個頭,擡起頭開口道,“最開始我們裝病除卻因爲趙將軍的懇求之外,還因爲……因爲錢。”
“這種欺君之事,沒個人帶頭一開始誰敢做?”那男人說着眼底露出幾分悔意,“趙將軍說若是事發了,法不責衆,只會責令帶頭的幾個人,他們自會投案,與我等無關的。”
“真是古來錢財動人心!”吳大人忍不住唏噓了一聲,隨即奇道,“裝病的可不在少數……他們哪來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