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跡?
衛瑤卿怔了一怔,探過頭去,盯着那張字跡化開的字條看了片刻,饒是她自詡過目不忘,又最是擅長這等“不務正業”的小手段,對於這種字跡化開的字條也有些難以辨認,除非是極熟悉的人所寫。
那廂裴宗之已經將字條收了起來,看向她:“你先前想說什麼?”
衛瑤卿哦了一聲,將路遇之事說了一遍,道:“那塊腰牌我給衛君寧了。”
裴宗之點了點頭,拿起筷子,看向鍋內,聞言也沒有什麼旁的反應,只嗯了一聲,以示知道了。
他這般無所謂的態度看的衛瑤卿驚奇不已:“我原先還以爲你盜了胡大人的腰牌有要緊事呢……如此……那你盜他腰牌做什麼?”
“這胡大人的名字這些天不少人在傳,我今日路過城門口,正巧看到了他。就想借他腰牌看看這是什麼人,哪個營裡出來的。”裴宗之夾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才近身盜走那塊腰牌,還未來得及看,那胡大人便發現了,當下便帶着人追了過來。”
“果真是個高手!”衛瑤卿嘆道,意料之外卻又情理之中。這等時候各家也該有了動作,長安城中會冒出高手並不奇怪,只是知道歸知道,麻煩卻是躲不開的。
“我走了將近半個長安城也沒將他甩開,正巧遠遠看到了一輛馬車過來,”他頓了頓,道,“我認得你家趕車的那個車伕,便打賭你在不在車上。你若在,我就將東西留下,就算屆時被他追上了,沒有東西,他也不能怎麼樣。”
“我在車上,看來你運氣挺好的。”衛瑤卿說着奇道,“你沒有把握甩開他?”
裴宗之嗯了一聲:“不好說,這個人精明的很,我故意走岔道幾次都沒有甩開他。”
“這麼厲害啊!”衛瑤卿若有所思,“看來這個人對城內狀況很是熟悉。”
裴宗之伸手將調好的醬汁挪到自己手邊,道:“大概吧!對了,我盜他腰牌,他帶人來追時,一開始並未說丟了腰牌,只道被人摸了錢袋。遇上你們時,卻突然改口了,而且,我在暗處看到,你伯父與他爭論時,他揹着手,向他的手下做了個這樣的動作。”裴宗之擡手模仿了一下。
“這是……要動手抓人麼?”寥寥數語,衛瑤卿很快便將經過猜了個七七八八,“丟了如此重要的身份腰牌卻謊稱丟了錢袋,甚至還一早將準備好的假腰牌拿出來頂替,怕是他一開始極有可能將你認成了自己人,追你的途中,想是發現了不對勁,而後正巧撞上伯父與我,便心生一計,想將腰牌丟失的事情推到我們的頭上,結果不成想,腰牌卻自己出來了,以他的手段,怕是也知道盜他腰牌的另有其人,所以乾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裴宗之咬着筷子點了點頭:“大抵應當如此了。”
看着他吃麼?衛瑤卿起身去了外頭,那老闆正打着瞌睡,鼾聲如雷,她從外間拿了碗筷,復又藉着胳膊關上了門,而後走到桌邊坐了下來:“胡啓,吏部丁字衙。腰牌上寫的是這些。”
“吏部丁字衙呆的都是些吏部的老人,至少也要呆滿七年纔可能進丁字衙混吃等死。”隔着氤氳的水霧,裴宗之擡起頭來,“這般厲害的高手,在吏部呆了七年,居然沒聽說過他的名諱,連我這裡都不曾聽說過這麼一號人,厲害啊!”
衛瑤卿當然明白他說的厲害的意思,懷才不遇那叫可惜,但吏部那樣的地方,蔣忠澤看起來也像個明白人,這個胡大人如此的手段,在七年間連點動靜都不曾有過,這不是可惜了,這是厲害了。他在有意藏拙。
藏拙麼,也不是不可以。但這種時候跳出來,而且還攪的長安城內人心惶惶,難道還能是閒着沒事突然想建功立業了不成?顯然的,受命於旁人的可能性更大。
“真是麻煩。”她咬了一口肉,感慨道。
“你猜……”裴宗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隔着氤氳的霧氣望過來,縱然眼前朦朦一片,不過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差別並不大,他看到女孩子擡頭向他望來,便道,“他知不知道是你換的牌子?今晚衛家的人拿着牌子去請人的事情,他明天會不會知道?”
說完這一句,他便低下了頭,將吃剩的肉菜一併倒入鍋中,他並不講究所謂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將所有食材混成了一鍋,盯着鍋裡翻騰的湯汁出神,聽着女孩子如同自言自語的唸叨:“怎麼辦呢?殺了那幾個巡邏的麼?只怕反而會弄巧成拙。不殺麼?好像也不好。喂點東西抹了那幾個人的記憶?楊老大夫那裡的記憶總不能抹了吧!我衛家這一出動靜不小,又不能將所有人的記憶都抹了,不好辦啊……”
“忘了問了,你還吃麼?”看着混成一鍋的菜和肉,裴宗之擡頭,打斷了她的唸叨。
衛瑤卿放下碗筷:“不吃了。”她說着站了起來,伸手拉下斗篷,“我得回去了,也不知道家裡誰生病了,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的預感很準,就像我覺得你在那輛馬車裡,你就在裡頭。”他說着,筷子伸入鍋中,“你的也是,如我們這樣的人,有時候感覺比大衍算數還準。”陰陽科術本就是一樣玄之又玄的東西,越是厲害的陰陽術士,所謂的感覺越準。有人說這是因爲這些陰陽術士授之於天的天賦超羣,所以冥冥之中能感悟天道;也有人說是因爲這些陰陽術士極其厲害,這些感覺只不過是身體先一步的反應而已,總之衆說紛紜,但大多數情況來講,這話是準的。他當然是厲害的陰陽術士,至於她,當然也是。
“嘭——”一聲巨響驚醒了睡的正香的食肆老闆,食肆老闆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先看了看眼前,東西好端端的放着,沒什麼問題,而後便見裡間的門開了,穿着斗篷的女孩子繃着臉從裡頭走了出來,還折回頭呸了一聲,罵了一句“胡說八道”,對上他時,女孩子明顯愣了一愣,而後回頭問裡面的男子:“這個人怎麼辦?”
這個人是說他麼?食肆老闆愣了一愣,而後忽地拉了拉領口,覺得有些冷了。
聽到裡面傳來一句“你先走吧”,女孩子纔打量了他一番,踱步走了出去,步伐似緩卻急,不過轉眼的功夫,人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怎麼回事啊?”待看不到女孩子的身影了,食肆老闆才轉身看向裡間,屋內一張凳子跌落在牆角,四條腿卸了三條,這是要拆了他的店麼?
裡頭吃東西的那位終於放下碗筷站了起來,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默了片刻:“我誇了她一句,她就踢了一腳。”
“先生,你誇她什麼了?”食肆老闆看了他一眼,將信將疑,“好大的力道!”
裴宗之想了想道:“我誇她厲害。”只有厲害的陰陽術士纔有如此準確的預感,確實是在誇她沒有錯。
食肆老闆明顯不信,卻也不再糾結於這些小事,只正色道:“那盛家兩口子來便來吧,還坐了馬車,生怕旁人不知道麼?還好叫我瞧見了,做了些手腳遮掩了一番。”
裴宗之會意,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拍在了桌子上。
“錢財便免了吧,我又不缺錢。”食肆老闆見狀哼哼了兩聲,“就是在這長安城朱雀坊買座大宅子我也買得起。”
裴宗之聞言驚訝不已,認真的環顧了一番小食肆,訝然:“你這小食肆這麼厲害,日進斗金?”
“也沒有。”食肆老闆說着走入屋內,將桌上那張銀票收了起來,“這不是有你們實際寺送錢財來麼?”
說罷,不等裴宗之說話,他又悻悻道:“祖祖輩輩做你們實際寺的線人,一個食肆老闆又不能穿金戴銀,有錢也沒法花,只能存着唄!”
“你這個地方,位雖小,用處卻大。”裴宗之沒有理會他的抱怨,向他看了過來,“近些時日,你更要注意着些。”
“我知道的。”食肆老闆有些悵然,卻又驕傲,“畢竟我這個地方,還是要我這般可靠的人才能呆的住的。”
“這樣啊……”大抵是記起了他方纔的抱怨,裴宗之認真的看了他片刻,突然開口了,“方纔她來時,你注意到她的行蹤了沒有?”
怎麼了,是有什麼事麼?食肆老闆不敢虛言,忙老實道:“沒有,一點都沒有。她整個人就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連點聲息也無。”
“那你只能繼續在這裡呆着了。”裴宗之聽罷,說道,“若是你能察覺到她的行蹤,如此本事,那就要調往更重要的地方了,否則也太過屈才了。”
食肆老闆先愣了一愣,隨即懊惱不已,沒想到“升遷”就在眼前,卻叫他白白浪費了。唉聲嘆氣了半晌之後,雖說無緣升遷,但還是升遷的位子,於是他忍不住開口問他:“先生,更重要的地方是?”
“你想知道?”裴宗之看着他。
沒有想象中的刁難,食肆老闆人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連連點頭:“是啊,先生,我想知道。”
裴宗之默然了許久,就在食肆老闆急的有些按捺不住之時,才幽幽開口道:“去要塞路邊關口開行腳店。”
食肆老闆臉色瞬間轉青,而後發白,最後隨着胸前劇烈的起伏成了紅色,如此面色紛呈了一番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趕客了:“先生,我這店要打烊了,你該走了!”
……、
雖說是半夜,但衛家這座小院子裡卻燈火通明,人人愁眉不展,在人羣的簇擁下,楊老大夫走入屋內,這場景有些眼熟。當然,他這一年幾乎每月都要來衛府爲周老夫人看診,自然是熟悉的,但他覺得的熟悉不是這種熟悉,而是另一種熟悉。雖然身邊多了不少人,但那樣的熟悉感卻莫名讓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的一次看診。
楊老大夫心下一跳,停下腳步,環顧衆人。一旁巴巴望着他的衆人見他走了一半突然停下了腳步,而後又轉過頭來,也急了,有人伸手做了個阻攔的姿勢:“楊老大夫,還未看診,怎能先走?”這是以爲他要離開了。
楊老大夫搖了搖頭,他當然不是要離開,且不說與衛家熟不熟,便說身爲一個大夫,來都來了,豈有不見病人便生退卻的?他看了眼四周,開口了:“你家六小姐呢?”他奇的是居然沒有看到那個丫頭的影子,有些事情雖然說不上來具體爲什麼,但他敢肯定,一羣人裡頭,他匆匆一瞥,第一眼見到的定然是那個丫頭。不一樣,真的和尋常人不一樣。方纔他匆匆入內,卻沒看到那個丫頭的影子,這才停下來,特意仔細看了一遍,果真沒有看到她的人影。
今兒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在尋她?衛君寧倒也罷了,連楊老大夫都要尋她。衛同知臉色微變,正要想個說辭,便聽到外面響起了一陣零碎的腳步聲,一主一僕從外頭走了進來。
女孩子臉色有些憔悴,怪道:“有些不舒服,睡的沉了些,怎的也沒人叫我?”
有人想要說話,衛同知掃了一眼四周,先一步開口了:“好了,你來早了也沒什麼用,又不是大夫,還是聽楊老大夫怎麼說吧!”
旁人倒也罷了,一旁去請楊老大夫的衛君寧卻已經開口了,“六姐,你怎的……”
衛同知踢了他一腳:“你擋着六丫頭了,且往旁一些。”
衛君寧當下便噤了聲,走到一旁,他再頑劣,一個孝字卻是沒得說的。
說話的當兒,楊老大夫已經繞過屏風,來到周老夫人牀前了。才一見周老夫人的面色,他就心下一跳,連忙伸手搭脈,來的時候已經聽人說了,說這老夫人沒了鼻息,但脈息跳動。哪有這樣的事情?他行醫多年聞所未聞。確認了一番,楊老大夫臉色更是難看,一年多以前的那一次診脈的記憶也越發清晰了起來,想到當時周老夫人穿着壽衣的樣子,楊老大夫心裡發毛,暗道:這次這位老夫人該不會又要穿壽衣了吧!
可以說,老夫人除了有脈息,其餘一切,不管面色還是氣息,都同死人無異啊!怎麼可能?老人家的身子骨,確實不好說。但如此似亡又像生的跡象,就連尋常的活死人都不是這麼個模樣。怪事怪事啊!
楊老大夫愁眉不展,大醫偏好奇症,他雖然不是孫公那般有藥王之稱的當世奇醫,但遇到此等症狀,卻也一時陷了進去,久久不能回神。
“楊老大夫,祖母怎麼樣了?”女孩子的聲音卻再此時在耳畔響起。
楊老大夫回過神來,看到不知何時繞過屏風走進來的女孩子先時愣了一愣,隨即便伸手將她拉到身旁來:“來,六小姐,你來看看老夫人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