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所有參加秋闈的生員均已退場。受卷官將所有考卷歸攏,每十份成一封,送到彌封所糊名。謄錄所的官員用硃筆將所有考卷重新抄錄一份,送到內簾所閱卷。每一道程序都有專門的官員簽字畫押,出了問題也很容易追本溯源。
這次坐鎮內簾所的主考官是翰林院學士林佑堂,副考官則是福建學政沈魁。
林佑堂雖掛了個學士的頭銜,但在朝中並沒有什麼實權。這次被徐寶祿舉薦爲廣東秋闈的主考官,不僅可以出來賺點外快,還可以積累門生資源,他自然盡心盡力。
二人吃了上馬宴,便於秋闈前一天住進了內簾所,考試和閱卷期間不得踏出一步。這九天九夜等下來,他二人早已有些迫不及待。收到考卷後,便吩咐官差將考卷擡進內簾所,然後緊閉大門。
……
傍晚的時候,錢進還在夢中與柳三娘相會,門外一陣敲門聲把他吵醒。開門一看,又是王剛等人。
錢進揉了揉眼睛問道:“幾位同鄉,找在下有什麼事嗎?”
“錢老弟,還記得上次我們說起的那位富家公子不?今日他在登喜樓設宴相請於你。”王剛興奮的說道。
“我與那位公子並不相熟,請我作甚?”
“一回生兩回熟。聽老兄一言,與他結交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幾人說話間就要駕着錢進往外走。
錢進心說這位富家公子到底何許人也,值得幾位同鄉這麼鞍前馬後的跑,他決定去探下虛實。
於是他進屋匆匆梳洗了一下,換了身行頭,又把暗夜匕首別在腿上,便隨王剛出發。
登喜樓實際上是臨海府最大的一家青樓,地處城中最繁華的路段。錢進住的這家客棧有些偏,約莫兩刻鐘後才趕到。
一進門,便有鶯鶯燕燕圍上來招攬生意。錢進還不到十五歲,雖然身量已經接近成年人,但應付這種場面還是有些稚嫩。
那王剛一板臉,怒道:“這是天字號房請的貴客,莫要耽誤我們正事。”那幾位姑娘一聽是去天字號房的,便識趣的離開。錢進在後面暗暗乍舌,心想今天請客的這位主來頭有點大啊。
上樓後,幾人穿過好幾道迴廊,終於到了一處僻靜門廳外。房間內,不時傳出幾名男子的浪笑和女子的嬌聲求饒聲。錢進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
王剛敲了敲門,一位姑娘開門領他們進屋。席間已坐了兩位男子,年紀均有二十出頭,着華服高冠。主位上卻是空的。
那王剛一進門便對那二位恭敬行了一禮,說道:“王兄,孫兄,讓二位久等了。這便是觀海城的錢進了。”
錢進感覺這姓王的和姓孫的都不是什麼好貨色,便隨意衝他二人抱了個拳,算是行過禮了。
那孫、王二人見錢進如此倨傲,臉有怒意,正要拿言語擠兌他時,卻聽裡屋傳來撫掌聲,一男子聲音傳來:“在下對錢老弟聞名久矣,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珠簾掀起,只見兩位濃妝豔抹的年輕女子擁着一名華服公子從裡屋走出來。錢進瞄了一眼,這位仁兄長的脣紅齒白,一雙美目顧盼生輝,腦後梳一個長尾辮,手中撫一柄摺紙扇,一看就是風雅之輩。
錢進不知他底細,便行了一禮,說道:“不敢當。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蘇文盛笑得極爲燦爛,手中摺扇一收,抱拳說道:“鄙人蘇文盛。這次便是與老弟你一同參加的鄉試,咱們也可以說是半個同門了。”
“錢老弟,蘇兄可是鹽運使家的公子……”王剛生怕錢進失禮,便在後頭插了這麼一句嘴。
蘇文盛回頭惱怒的看了一眼王剛,轉過臉來時卻已是滿面春風。
他扶住錢進的手臂,邊走邊說道:“錢老弟,這次請你過來多有唐突,等下我自罰三杯以示歉意。不如先落座吧?”說罷,他將錢進引至客首位,又回頭對身邊一位女子說道:“小月,今日可要把錢相公伺候好了。”
那名叫小月的女子聽到蘇文盛吩咐,便如乳燕歸巢一屁股坐錢進腿上。
錢進只感覺一股香風撲面而來,薰的他連連打噴嚏,忙說吃不消。這名女子剛剛纔和蘇文盛從裡間出來,他想想便覺得有些噁心。
小月平時見慣了狂蜂浪蝶之輩,見今晚伺候的這位少年對她興趣寥寥,臉上便不怎麼好看。可她偏偏不信邪,又是端茶又是倒酒,一對酥胸在錢進身上時不時的挨一下,當真是撩人之極。
這時,蘇文盛已命人倒了滿滿三杯酒,準備全部幹掉。錢進忙說不用如此,那邊第一杯已經一口悶。
“蘇兄乃真豪傑。”
“蘇兄海量……”
旁邊王剛幾人連聲叫好。
錢進不知道這蘇公子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見他這麼豪爽,自己這個做客人的捧個場湊個熱鬧也沒啥,於是也倒了三杯酒,說道:“蘇兄,承你盛情款待。我也滿飲三杯,以助酒興。”
說罷,一口氣將三杯酒全部喝完。這酒度數也不太高,估計也就30多度的樣子,喝起來不難下口。
蘇文盛撫掌叫了聲好,說道:“錢老弟乃性情中人,我就喜歡結交這樣的雅士。估計你還沒用過晚飯吧,不如先吃些菜?”
旁邊小月趕緊給錢進盛了一碗湯羹。他正好也有些餓了,端起碗來幾口就喝完了,也沒仔細品嚐。喝完之後才感覺有些不一樣,比普通的湯要粘,又帶一點滑膩的感覺。便問道:“蘇兄,這是什麼羹?”
旁邊那位姓王的華服公子說道:“此羹名爲‘黃金髓’,取產自雲夢澤的黃金鯉魚腦髓蒸煮而成。”
錢進暗暗乍舌,心說這道菜沒有兩百條黃金鯉魚做不出來。
那位王公子又指着旁邊一道菜說道:“此菜名爲‘爆炒龍鬚’,主料必須選十年以上的鮎魚須。”
……
聽那位姓王的公子介紹完,錢進慢慢放下筷子,再也沒有食慾。按那位王公子的說法,這一桌菜起碼得上了一千兩銀子,夠三四十個家庭維持一年的生計了。他雖然也講究口腹之慾,但不是這麼個鋪張浪費法。
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他起身說道:“蘇兄,今日勞煩相請,錢某不勝感激。以後有什麼需要錢某效勞的,兄臺知會一聲就行,我辦得到的自然盡心竭力。”
蘇文盛哈哈一笑,說道:“錢老弟果然心直口快。且放寬心,蘇某隻是愛惜老弟之才。今日特來結交一下。”
“蘇兄之情,錢某已經記下了,來日再來答謝。我還有些事,便告辭了。”
蘇文盛見錢進要走,也不挽留,只是說以後多多走動,便把他送到了登喜樓大門口。
錢進走後,旁邊那位姓王的公子說道:“蘇兄,這姓錢的小子有點不識擡舉。要不要我找人把他給廢了?”
蘇文盛一聽此話大怒道:“沒腦子的東西。你可知他外公是誰?”
王姓公子陪着小心說道:“我以爲您只是要招攬他而已……不曾知曉他的來歷。”
蘇文盛望着天空意味深長的說道:“他外公可是前都御史文天正,人稱‘天正公’。那可是先帝見了都要頭疼的人。”
回去的路上,錢進百思不得其解。
這蘇文盛只是有個當鹽運使的老豆而已,無緣無故請自己作甚?正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只怕他是沒安着好心。看他又是擺闊又是美人計的,莫非是有求於自己?
想到這兒,錢進搖了搖頭,自己不過是一秀才而已,有啥可求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認的是,王剛這幾個同鄉算是把他給賣了,眼下估計還在領蘇文盛的賞錢了。
這可真是老鄉見老鄉,背後捅一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