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錢進腦海裡面一直在翻來覆去的想着蘇文盛那幾句話。
算起來,這是他與蘇文盛第二次打交道。廣東秋闈之時,這蘇文盛也參加了科舉,還請了他一頓酒。雖然最後不歡而散,但隱約能夠聽出蘇文盛有招攬之意。秋闈之後,他們就再沒打過照面,這蘇文盛也是名落孫山。
想不到這次他又大搖大擺的跑到京城裡面招攬人才來了。若不是身後有那位所謂的貴人撐腰,估計他也沒那個膽子和實力。
而且,踩的時間剛好是會試與殿試的接口,開出的價錢也很吸引人,說不定還真有幾個蠢蛋會被他說動。若等殿試結束了,所有的新科進士到吏部點了卯,便分派到各地去了,誰還會鳥他?
至於這位貴人招攬人才想幹什麼,總不至於一起遊山玩水開詩社吧?除了謀反,錢進實在找不到其他說得過去的理由。
估計這蘇文盛早已經知曉自己與外公的關係,纔會三番兩次的下力氣。朝廷裡面有“北首輔,南天正”一說,有這兩顆參天大樹在,些許蟊賊根本就翻不起多大風浪。若是自己下水,外公多少要受些掣肘。
想通了這些關節,他深吸了口夜間清冷的空氣。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啊。沿海一帶的倭寇剛冒個頭,又有一位不知藏在何處的貴人蠢蠢欲動。而眼下他還只是一個貢生而已,即便知道這些隱患也不能有所作爲。總不至於跑到大街上喊一嗓子,說有人要造反了吧?
不知不覺,四合院就快到了,看着窗戶裡灑出的忽明忽暗的燈光,錢進不由加快了腳步。
……
半個月後,殿試終於開始了,地點便是在皇城的謹身殿。
皇城以京城軸線爲中心,大體可分爲外朝和內廷兩大塊。靠承天門這一塊以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這三大殿爲主體,屬於外朝區域;內廷則是以後三宮、東西六宮以及御花園爲主體,主要是皇帝和妃嬪的生活區。據傳皇城有殿閣9999間,站在皇城的景山上,卻看不見任何一間殿閣裡面的情形,可見其設計是多麼精妙。
一大早,錢進與廖東臨兩人便相約來到了承天門。望着遠處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城牆,還有雄偉的城樓,兩個人都有些感慨。
不出意外,考了殿試之後,錢進便不用再頭疼八股文了。按照他之前的設想,此次若是中了進士他便準備謀個縣令的職位,京城這邊再留幾間作坊,這樣兩頭都不耽誤。可千萬別小看這縣令,在一個小縣城裡面那可是啥都一個人說了算。當然,轄區內不能出大案要案,稅賦還得按時繳納。
“錢老弟,你我兩人能夠走到今天這步,已經夠吹他一壺了。”廖東臨打趣道。
“廖兄,再接再厲,這次把狀元拿下,我等着喝你的好酒。”錢進是真心祝福廖東臨的,他們兩人一同參加的秋闈、會試和殿試,這情誼已經非同一般。況且這次會試廖東臨考了第三名,中狀元的可能性很大。
“哈哈,彼此彼此……”
兩人相視一笑,便隨衆位貢生從承天門東側大門入了皇城。
入眼處便是一條漢白玉砌成的寬闊臺階,足足有九十九層,臺階兩側立着數不清的龍頭石柱。臺階盡頭處聳立着一座巍峨的木結構宮殿,殿頂四條大脊,檐角飛立着朱雀、青龍、白虎、玄武四聖獸。
想必這就是奉天殿了,也就是皇帝和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經過搜查後,便由官員領着衆人到了謹身殿。與奉天殿相比,這裡氣勢稍遜,但建築風格變化更多。殿中間早已擺好了四百多條桌凳,周圍肅立着許多錦衣衛。
錢進和廖東臨各自按照號牌找到座位坐好。約摸一刻鐘後,所有貢生俱已就座,整個謹身殿鴉雀無聲。
這時,十來名穿紅袍官服的大員從殿外魚貫而入。爲首一名官員約摸六十多歲,穿的是仙鶴補子的紅袍官服,戴七樑朝冠,腰配玉帶。有見識廣的低聲說這便是李首輔了。
錢進不由細細打量了一下。
李首輔就是位小老頭兒,最顯眼的便是他那兩條八字形的眉毛,麪皮已經有些鬆弛,鬚髮也有些發白稀疏,但眼神卻如鷹眼一般銳利。
就是這樣一位矮小的老人,卻能夠撥亂反正,將太監劉軒扳倒,給病入膏肓的陳國送了一口救命的湯藥。
待首輔與其他官員就座後,便有官員請出仁武皇帝。
錢進雖然在居庸關那一晚見過一次皇帝,但因爲晚上光線不足,所以不曾看仔細。今天皇帝已經黃袍加身,衆人皆斂聲靜氣,更加不好直視的。待衆人行禮高呼萬歲之後,仁武皇帝便在金椅之上坐了。太監蔡乾侍立在金椅一側,其他官員則在金椅下首依次坐下。
這次殿試只考策論。考卷發下來之後,錢進赫然發現考題居然是國富論。細細想來,肯定是會試之後考官將自己的答卷呈給了陛下。正好陛下也在苦思如何充盈國庫,於是兩個只見過一面的人一拍即合,便有了今天的考題了。
想到這裡,錢進不由苦笑了一下。他對於科舉舞弊向來是嗤之以鼻的,沒想到今天自己居然也作弊了一回,而且作弊的從犯便是當今皇帝。這要是傳出去,估計也是曠古絕倫了吧。
當然,這卷子還是要繼續答的,送上門的肉都不吃,那便是蠢蛋了。於是,錢進便按照會試時候所答策論的框架,再豐富細緻了一下,然後又加了幾條具體舉措,用小楷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
半個時辰後,錢進起身。周圍的貢生多還在冥想,有答的快的已經寫了一半了。見錢進第一個交卷,他們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弄得錢進有些不好意思。
大員們見這麼快就有人交卷,紛紛打量錢進。李首輔也瞥了一眼錢進,同時從官員手上要過貢生名冊,端詳一會之後又不動聲色的交還回去。
金椅之上,仁武皇帝雖然正襟危坐,奈何少年心性還不夠沉穩,不一會便開始有些不自在,見錢進起身交卷,便朝他擠了擠眼睛投來一個狡黠的眼神。
錢進慌忙避過。開玩笑,這裡都是官場上大浪淘沙剩下來的人精,他可不想被瞧出端倪。於是他向金椅上的那位還有衆位大員行了一禮,然後恭敬的退去。
出了承天門之後,錢進長出了一口氣。今天的遭遇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早就聽說當今陛下愛胡鬧,想不到自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便陪他胡鬧了兩次了。
反正殿試有一上午的時間,現在等廖東臨出來時間尚早,錢進便一個人回了四合院。到中午的時候,廖東臨風塵僕僕的跑到四合院,請教答題之法,錢進只能敷衍了事。若是以後被人知曉他作弊了,陛下沒事,他估計要被天下讀書人唾罵了。
……
第二天清晨,錢進、廖東臨,還有一位來自蘇州名叫毛騰凱的貢生再次被請到了謹身殿。
據傳,仁武皇帝本來想將錢進定爲狀元,卻遭到某些大員的反對。理由便是錢進提出的收支兩條線實施難度太大,況且錢進答的卷子對仗排比不太工整,古風不濃。
而廖東臨的策論便以互市作爲主題,強調與周邊遊牧民族交易,一來可以增加國庫收入,二來可以減少邊境的騷亂。官員們認爲這條建議可操作性很強,況且廖東臨寫的文章也很工整,便有人力推廖東臨爲狀元。
那位名叫毛騰凱的仁兄則是儀表堂堂,有潘安之美,也被某些大員推舉爲狀元。
對於各位官員的意見,李首輔出奇的沒有作聲。
這科舉是仁武皇帝培養班底的手段,他若當衆插手,則有戀棧權位之嫌了。仁武皇帝沒有辦法,只好再加試一道吟詩作對題,由他親自出題,一錘定音,以平悠悠之口。
錢進三人到場後,皆彎腰而立,等候仁武皇帝出題。
大殿之中,仁武皇帝起身跺了兩步,說道:“三位愛卿皆有治國之才。我便吟幾句詩,留一句給你們填,誰填的最快這狀元便是誰的。如何?”
“謹遵陛下吩咐。”錢進三人恭敬答道。
於是仁武皇帝故作沉思了一會,便頌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題出完了,這最後一句看三位卿家誰填的最好。”
錢進未作多想,口中便已頌出“不教胡馬度陰山”這句來。頌完纔想起,這不是自己在居庸關的時候敷衍皇帝的那首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