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庵內,錢進小心的跟在惠靜師太身後。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庵內正中一座碩大的鐵製香爐,香爐裡面裝滿了香灰,還插着三支未燃盡的高香。
香爐再往裡去便是白衣庵的主殿,裡面供奉着一尊一人多高用玉石雕成的千手觀音雕像,以及她座下的兩位童子。雕像正前方的供桌上整齊擺放着一大兩小三個銅製香爐,以及一些果品糕點之物。
主殿兩側佈置着五六間廂房,是庵裡面的女尼住的地方。此時,庵裡面的女尼都在做晚課,因此沒人注意到庵內有男客進來。
惠靜師太領着錢進走主殿一側的廊道來到了後院。這裡也佈置着七八間廂房,安慶公主的廂房在最東側,門是敞開的。
在門口的時候,師太吩咐錢進等候片刻,她自己先進屋去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安慶公主和惠靜師太一同出現在門口。
“乖侄兒,你來了。”安慶公主強裝笑容說道。
錢進看見公主眼睛略微有些紅,眼角還有淚光,心裡不由對這個雅閣居士的身份更加好奇,居然能把公主惹哭。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上前行了一禮,說道:“姑姑,請恕侄兒來晚了。”
“先進屋再說。”安慶公主吩咐道。
進了廂房,錢進拿眼掃了一下四周,發現屋裡面佈置極爲簡單。裡面總共有兩間房,一間是臥房,另一間是佛堂。
眼下,錢進站立的這間便是佛堂。只見佛堂正中間的神龕上供奉着觀世音的神像,神像前面置一桌案,上面擺放着香燭紙錢等供奉之物。桌案前再擺放一個蒲團,以及一隻木魚。看那個木魚已經有些老舊,唯有正中間透着股黃亮,想必是日日敲打之緣故。
這裡便是安慶公主日日誦經禮佛的地方了。
因爲不常在佛堂待客的緣故,屋裡面連張茶几都沒有。惠靜師太臨時搬了一張茶几,還有兩把椅子過來。
公主擡手請錢進落座,同時滿懷歉意的說道:“寒舍簡陋,讓侄兒見笑了。”
“姑姑見外了。”錢進回了一禮,便在靠門那條椅子上落了座,又側頭望向惠靜師太,笑道:“勞煩師太再打盆水來。”說罷,他便從懷裡掏摸一陣,取出舅舅的那封書信遞給公主。
“不用。”公主叫住剛準備擡腳的惠靜師太,轉而對錢進說道:“上次的回信我便已告訴你舅舅,他的手段已被你識破了。”
“額……只怕以後舅舅要記恨晚輩,到時候還要勞煩姑姑幫忙說幾句好話。”錢進汗顏道。
公主莞爾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初見面時的愁容已不見。
錢進不由瞧的醉了。或許是常伴青燈的緣故,公主的美麗是清新脫俗的,透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卻又耐人尋味。這樣的女子每日對着佛像誦經,當真是枉費造物主的苦心雕琢。也不知道舅舅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狠得下心讓公主苦等了十來年。
旁邊惠靜師太瞥見錢進盯着公主看,便咳了一聲提醒。錢進趕忙將目光從公主臉上移開,心裡對遠在江西的舅舅連聲告罪。
公主此刻正專心讀着文巽的回信,沒注意到師太與錢進的小動作。錢進想都不用想,信中所寫多半是“親親”“雯雯”之類肉麻的話,此刻公主臉上濃得化不開的柔情印證了這點。
盞茶功夫後,公主將舅舅的來信摺好,放在師太遞過來的木盤裡面。
“公主,這次可要回信?”錢進問道。
“不必了。你舅舅守孝期只有一年了,到時候他總要回京述職的。”公主朱脣輕啓說道。又轉頭對惠靜師太說道:“姐姐,勞煩給侄兒看茶。”
“不用勞煩師太了,晚輩坐坐就走。”錢進聽得公主稱惠靜師太爲姐姐,哪裡還敢勞動這尊大佛。不過轉念一想,公主怕是平時也是這麼稱呼惠靜。今日當着自己的面也這麼叫,是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看待了。
惠靜不理會錢進,一個人出了佛堂自去招呼去了。公主則關切的問道:“聽說今天王尚書在朝堂上把你給參了?”
“不礙事,已被晚輩對付過去了”,錢進奇道,“姑姑倒是消息靈通。”
“我雖然不問世事,但在京城總有一些耳目”,公主秀眉微蹙道,“你以後不光要小心朝堂裡面的人,對朝堂之外的人也要多留點心。”
“朝堂之外?”
錢進正欲細問的時候,惠靜端着兩碗茶從外邊走進來,輕輕擱在茶几上,然後一個人出了佛堂守在門口。看來,公主等下說的事異常重要了,不然怎會讓惠靜去把門?
“靜公主想必你已經見過了吧。”公主直奔主題。
“額……說起來也不叫見過面。她到哪裡都戴着個面紗,晚輩不曾見過她的真面目。”錢進解釋道。
“在京城裡面她是不敢取下面紗的”,公主頓了頓,說道:“她是明王之女,算起來也是我的侄女。高祖皇帝曾立下規矩,除非受到召見,外省藩王及男嗣一律不得入京,女嗣可以入京省親,但必須以紗覆面。”
錢進奇道:“姑姑,您說的這明王可是先帝的親弟弟?封地在江西的那位藩王?”
“正是。太上皇只有先帝、明王還有我三位子嗣。明王就是我的親哥哥。”公主解釋道。
錢進聽了不由暗暗乍舌。都說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子嗣更是一打一打的生。不曾想到了洪治皇帝的父親這一代,血脈竟然稀薄到這種程度。據傳,洪治皇帝本來也沒有子嗣的,直到五十多歲纔有瞭如今的仁武皇帝。
公主只有寥寥數語,但蘊藏的信息量極大。若是當年仁武皇帝趙無極沒有降生,明王怕是要繼承大寶了。可天不遂人願,洪治皇帝晚年得子,完全打亂了明王的計劃。他若還能心甘情願的做着藩王,估計誰都不信。
怪不得蘇文盛要三番兩次的招攬自己,估計他身後的那位貴人便是明王了。至於明王到底勾連了多大的勢力,自己是不得而知的,只說這靜公主便已很不簡單。她在京城享有盛名,還得了個雅閣居士的美名,在京城那些附庸風雅的書生當中很有號召力,連代孝儒這種聖人後裔都趨之若鶩。
想通了這些關節,錢進對公主笑道:“姑姑可是要提醒晚輩,王尚書參我可能是靜公主授意的?”
“我是女人,對女人還是很瞭解的。你先前把代孝儒氣得吐血,靜公主要嚇唬你一下也是有可能的。”
錢進心想,若是安慶公主知道蘇文盛曾幾次招攬自己的事,便不會認爲這只是嚇唬嚇唬了。
當年,舅舅與母親團聚的消息雖然對外保密,但觀海城還是村裡的人是有許多人知道的。這蘇文盛可能無意中從自己的同鄉王剛那裡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並告知了明王或者靜公主,於是便有臨海府登喜樓的首次會面。到京城後,蘇文盛再次招攬,並隱晦的說出他背後有位來頭很大的人物。
兩次下來,自己依然是油鹽不進。這靜公主或者明王估計是擔心事情敗露,自己又在楊梅詩會上搗蛋,新仇舊恨下來,若是能夠讓王尚書趁機參倒自己,怕也是少了一個隱患。只不過,爲何王尚書要聽命於靜公主?
“姑姑,王尚書莫非是明王的人不成?”錢進問道。
“這還說不定。當年,先帝沒有子嗣的時候,朝中自然是有大臣早早的選擇站到了明王那邊去了。如今陛下已經登基,這些大臣的態度如何還很難說。”公主嘆道。
錢進不由得深深擔憂。小冰期降臨已經是不爭的事實,陳國居然還隱藏着明王這麼大個隱患,當真是內憂外患啊。
“首輔知道這些不?”錢進問道。
公主美目注視了錢進一會,笑道:“想必你已經去過文淵閣了,若是連首輔沒有算準王尚書的用意的話,只怕是漏算了靜公主這個環節。這便是明王把靜公主留在京城的用意:不打眼。不過,首輔事多,等他得閒的時候肯定會想到這點的。”
“糟了,那外公留在江西怎麼辦?”錢進擔憂的問道。
“天正公?這點你大可不必擔憂。他住在江西本來就是對明王的一種震懾!”
公主這話倒是把錢進給繞暈了。外公已經那麼大年紀,行走還不方便,即便他在陳國很有聲望,可也架不住明王那麼近啊。若是明王想殺外公,這聲望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的。
想到這兒,錢進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還是跟陛下告假回一趟江西去。”
安慶公主嘆道:“具體緣由我不能跟你細說,這是皇室才知道的秘密。總之,你大可以放心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