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夏侯公子(上)

當二癩子醒來的時候,日已三竿高了。他伸了個懶腰,連打了好幾個呵欠,隨手搖醒了身旁擠成一堆的四柺子、油嘴巴、小歪脖和狗尾草等人。

衆小叫化子叫成一片,穿衣的穿衣,撒尿的撒尿,有的伸懶腰,有的打呵欠,有的嘴裡亂嘟噥。

四柺子大聲叫道:“好不容易今日天氣這麼好,你個死癩子偏要吵醒我們!”敢情他老人家睡覺竟也要趕好天氣。

二癩子的聲音比他更大:“哎,昨兒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蛇哥和鼠哥回來了——咱們快些出去尋點買賣,備不住蛇哥和鼠哥真的回來了呢!”

狗尾草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道:“得了吧,你做的美夢從來都沒有實現過——蛇哥和鼠哥早就餵了鯊魚和海王八了,你不見禇老大這麼多天都沒笑一下麼?!”

二癩子不由黯然,口中仍道:“我就不信蛇哥和鼠哥會出事!”

邊說間,衆小叫化子已收拾停當,一齊出了這間破屋。不一會兒,禇天傑也走了出來,擡頭看了看天,望着二癩子他們蹦蹦跳跳遠去的身影,不由垂下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二癩子一行吵鬧着到了大街上,街上早已擠滿了人。衆小乞兒東張西望地逛了一陣子,油嘴巴道:“癩子哥,我好想吃東西了!”

二癩子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就你餓!先四下看看有沒有什麼買賣可做,回頭再說吃呀喝呀的!”說着,他自個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

他們轉到了南街,只見前面圍着一大羣人,有的正在吆喝着,有的喝着彩,有的鼓掌,有的打着唿哨兒,

一看這陣勢,二癩子他們就知道這裡又有人在賣場子了。

二癩子笑眯眯地道:“買賣來了!”

油嘴巴呶了呶嘴巴道:“就怕你又弄砸了!”說着,還是跟上二癩子一道擠到了人羣前邊去。

但見一條壯漢正在玩一把長柄大刀,兩個小姑娘劍對槍在拆着招,兩位後生在摔跤,一老頭和倆婦人在兵器架旁敲鑼搭打鼓,兩個怪模怪樣的人向四周做着鬼臉,還有兩位矮個兒都戴着鬼面具,一邊逗着兩隻小猴兒玩耍,一邊東張西望——這,正是馬威雄一行人。

待衆人玩過了一會兒之後,馬威雄衝四周團團一抱拳,說了數句客套場面話,最後道:“諸位,請隨便打賞幾個子兒!”

圍觀的衆人紛紛解囊,大錢小錢丟得場內滿地都是。

賣藝的大聲謝着,邊唆喝了兩隻小猴兒撿錢。

二癩子這一夥早就看得眼都紅了。二癩子當先衝上去大吼道:“慢着!”又轉向馬威雄冷笑道:“老頭,來洛陽賣場子也不孝敬一下咱家大哥,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說着,瞪大了眼向地上的錢幣兒不住地掃描,嚥下了一大口口水。

那兩位戴面具的矮個兒一見到二癩子他們,不由齊地身軀一震,似想要衝撲過去,卻又忍住了。

馬威雄陪笑道:“小哥,我這個班子今日初到貴地,沒來得及孝敬諸位——這些小意思,敬請笑納!”說着,從腰裡掏出一個紙包,遞給了二癩子。

二癩子接過來,隨手遞給後面的四柺子道:“拆來看看!”看他的樣兒,還真有老大的架式。

四柺子拆開紙包一看,只見上面畫着一個癩子腦瓜兒,旁邊還寫着一句話:“你個死癩子,想充老大啊?!”他將紙遞迴給二癩子道:“癩哥,是罵你的呢!”

二癩子接過來一看,雖不識得字兒,但那畫着的癩子腦殼卻是清清楚楚,正好戳着了他的痛處,不由勃然大怒,衝上去一把揪住了馬威雄的胸襟罵道:“好你個糟老頭,竟罵你家癩爺爺!”說着,將紙一把摜在了馬威雄的臉上。

那兩位戴鬼面具的矮個兒走了過來。戴青面獠牙的尖聲尖氣地衝二癩子叫道:“癩皮小子,放開我們當家的!”

二癩子先是嚇了一跳,再看這人也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膽氣便不由一壯,罵道:“你是什麼狗屁玩藝,裝神弄鬼的!”話沒說完,戴血盆大口面具的那位立馬就給了他一記大耳光,然後粗聲粗氣地罵道:“死癩子,你可真像一隻癩蛤蟆!”

“什麼?!”二癩子捂着臉暴跳如雷,狠狠一跺腳道:“弟兄們,上!將這小子打趴了!”

四柺子等人均不由暗念了一句:“癩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隨即他們便一哄而上,將血盆大口團團圍住,卻不見小歪脖上來,敢情這小子正歪着他那歪歪的小脖子、眯着眯眯的小眼睛盯着那兩個小姑娘一動不動,嘴角掛着兩串涎水。

油嘴巴大聲叫道:“小歪脖子,你在看啥哪?!快上啊!”

“哦……哦……”小歪脖好不容易纔回過了神來,立即朝血盆大口的那位撲了過去,口中還喊道:“小子,看老子怎麼收拾你!”什麼時候見他這麼狂過,敢情他老人家是想在人家小姑娘面前威風威風。

血盆大口的這位一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小歪脖子,嘎嘎大笑道:“好你個小色鬼,讓老子來治治你這歪脖子的病!”說着,將小歪脖的脖子狠狠一擰,直擰得小歪脖不住地翻白眼,舌頭吐出老長老長。隨後,血盆大口將小歪脖一把丟向了青面獠牙的那位,一邊縱聲笑道:“你也來幾下!”

青面獠牙的這桀桀桀桀地一陣怪笑,直笑得小歪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緊閉了眼,全身都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青面獠牙的見狀,不由低聲罵道:“真是個窩囊廢!”罵着,隨後將小歪脖丟在了地上,又伸出手指向二癩子一勾,輕蔑地道:“你,過來!”

二癩子硬着頭皮答道:“過來就過來,難道老子還怕你不成麼?!”說着就衝到了青面獠牙的跟前,倆眼瞪着他,心裡頭卻在發毛了。

青面獠牙又是一陣怪笑,二癩子不由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顫,一股涼意從腳底直衝腦門,腿肚子也有些發軟了。但他卻仍色厲內荏地喊道:“上啊!”邊喊着,邊揮舞雙臂朝青面獠牙撲了上去。另幾位小乞兒也不甘示弱,也對血盆大口展開了攻勢。

青面獠牙冷笑一聲,雙手一探,就像鐵鉗似的將二癩子的倆手腕夾住,直疼得二癩子呼爹喚娘、直冒冷汗。而後,青面獠牙又將二癩子舉在空中轉了幾個大圈,再一把丟在了地上,直丟得二癩子躺在地上哼哼哈哈地半天動彈不得。

那邊四柺子、油嘴巴和狗尾草幾人早向血盆大口撲了上去。血盆大口身子一轉,就像丟稻草似的將幾人丟在了地上。

血盆大口粗聲粗氣地笑罵道:“你們這羣窩囊廢,怎麼這般沒用,有種的就爬起來啊!”

青面獠牙尖聲罵道:“你們老大是咋教你們的?!像你們這樣子活着,那還不是現世麼?!”

這倆人將二癩子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二癩子等人躺在地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又怒目圓瞪、咬牙切齒,但卻不敢做聲。

正此時,外邊忽地擠進了一個精瘦的黃面漢子,正是禇天傑。他衝馬威雄一拱手道:“這位老爺子請了!”

馬威雄忙回禮道:“不敢!不敢!請問大爺有何吩咐?”

禇天傑道:“老爺子,你們到洛陽來賣場子,沒有向我禇某人招呼一聲已是不夠意思了,現又將我的兄弟打成了這樣……”他話還沒說完,那血盆大口和青面獠牙早向他撲了過去,一邊大聲叫道:“褚老大!”

禇天傑伸手擋住了他二人,一陣驚疑:“你們、你們、你們是……”

血盆大口和青面獠牙齊地將面具除掉了,卻不正是張天蛇和趙地鼠麼?!

“天蛇!地鼠!”禇天傑先是一呆,隨即欣喜若狂地將二人緊緊擁在了懷裡,大顆大顆的淚珠已無聲無息地滑落。

張天蛇和趙地鼠也是淚流滿面,臉上卻充滿了笑意。

禇天傑細細地端詳了二人一番,欣笑道:“天幸你們還在人世!”

二癩子和四柺子等人早已爬了起來,紛紛叫道:“好啊!這就是蛇哥和鼠哥給咱們的見面禮,不由分說就將咱們很揍了一頓!”

二癩子又是哭又是笑地叫道:“怎麼樣?!怎麼樣?!我說蛇哥和鼠哥今日會回來的吧?!我二癩子的夢沒有一回不靈驗的!……”

衆人各訴了一陣悲歡離合,旁觀的諸位也大多灑下了淚水。

禇天傑朝四周團團一抱拳,吭聲道:“諸位父老鄉親、叔伯嬸姨、兄弟姐妹,你們請聽清楚了——我這兩位小兄弟是受長安諸葛大公子的追殺才落得今日這等境況的,諸位若有哪位去向諸葛家告密請賞的話,我禇某人可決不會含糊他!”

旁觀衆人紛紛叫道:“禇老大,你放心就是,咱們都是洛陽的父老鄉親,誰會去做那種事?!”又有一人嚷得最響亮:“誰要是敢出賣兩位小兄弟,我牛二這雙拳頭可不認人!”這位正是洛陽第三力士牛二。

禇天傑熱淚盈眶,向四周連連拱手道:“多謝諸位了!多謝了!”

待衆人散去後,張天蛇和趙地鼠就要隨禇天傑回到破屋裡去。

馬威雄急道:“我說兩位爺,你們可千萬別扔下我老頭子不管了啊,過段日子可得隨我到長安去!”

張天蛇笑道:“一定!”

趙地鼠也笑了:“一定!一定!”

當下,張天蛇和趙地鼠又回到了他們的老窩。禇天傑備置了好些酒菜,爲二人接風洗塵。

酒足飯飽後,禇天傑忽地嘆了一口氣道:“唉,你們雖然命大,但往後還得提防諸葛大公子的追殺啊!”

張天蛇拍了拍胸口,大聲道:“不怕!就算他派再多人來我們也不怕不怕啦!老大,我和鼠弟如今的力氣可大着呢,不信就讓你瞧瞧!”又向趙地鼠一呶嘴道:“鼠弟,來幾手!”

趙地鼠嘿嘿笑道:“好咧!”

說完,只見他二人各一聳肩,人已掠到了大山的半腰處。二人拳腳亂髮,一陣陣轟鳴巨響聲中,無數巨石被擊得粉碎,砂粒四處飛濺。

二人得意洋洋地掠回到屋門口,齊向衆人笑道:“如何?!”

褚天傑和二癩子等人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了神來。二癩子和四柺子等小乞兒直樂得亂蹦亂跳、大喊大叫:“蛇哥、鼠哥!你們真了不起啊!……”“哎呀呀,不愧是我們的大哥呀!……”“往後咱們再去砸場子就誰也不怕啦!……”“蛇哥、鼠哥,你們可真是我們的苦海明燈啊!……”

禇天傑先是無限驚喜,但隨即又皺眉道:“你們固然功力高深,但仍不是諸葛家人的對手,往後還得小心行事……我師父不久後就要出山了,到時候我請他老人家指教你們一些武藝,那時就真的誰也不怕了……”

趙地鼠不服氣地道:“那小子就真的那般厲害?!以我們現下的力氣還打不過他啊?!”

禇天傑苦笑了一下道:“不說這些了——你們先歇息一下,等會兒再出去走走吧……”說完,他自個先進房睡去了。

張天蛇和趙地鼠齊地搖了搖頭,隨着衆小乞兒在屋裡擠着睡下了。

約摸過了大半個時辰,衆小乞兒便起了來,到四處走了一遍。

當來到一座石橋邊時,張天蛇和趙地鼠一下躥到了橋底,但見那些乾草、破布仍舊擺得好好的,二人嘻嘻一笑,便在上面躺下了。

張天蛇笑道:“好久沒有睡在這個窩裡了……”

趙地鼠愜意地伸了一個大懶腰,很滿足地笑道:“躺在這裡可真是舒服啊!”

他們舒服,橋上的二癩子等人可等得不耐煩了,朝橋底大聲叫道:“我說蛇哥和鼠哥哎,你們舒服夠了沒有啊?!不是說要到名記酒家請我們的麼?!”

張天蛇一下躍上了橋,笑罵道:“就知道吃——少不了你們的!”

趙地鼠也躍了上來,拍了拍腰袋,昂然道:“這還有好幾千文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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