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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的記憶分明還在長街,死後肉身卻被丟入了亂葬崗,若是在街上出的事,爲何無人報官?堂堂宋家大小姐,可不至於消失了都沒人找!怪哉!
王幼宜摩挲下巴,思忖片刻,突然瞥向三隻食屍鬼,“你們來覓食之時,可曾遇見過活人?”
三兄弟面面相覷。老三眼睛忽而一亮,揮舞爪子:“活人倒是有幾個!”他說着便流了口水,“嘿嘿嘿,咱們不能吃活人,眼見着可饞壞了,等他們走了纔敢現身的。”
老大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連忙道:“這位姑娘的屍體就是那幾個人丟來的!”
王幼宜眯着眼,問道:“當真?”
三兄弟縮了縮身子,離得她遠了些。老三弱弱地道:“童叟無欺,我們哪敢騙大人您啊?”
宋秋月對上王幼宜的視線,認真道:“小女生前絕未與人積怨。”
黑無常將鐮刀抗在肩上,道:“蹊蹺。”
王幼宜道:“確實蹊蹺。”
宋秋月乃良善之人,不會招致惡鬼糾纏。且她又言不曾與人積怨,應當是沒了被蓄意殺害的可能。
一時無解,王幼宜也不着急。她罰了這三隻偷吃人腦的食屍鬼看守亂葬崗一年,期間不得進食,且需將宋秋月的肉身埋葬,立上墓碑。
三兄弟撿了條命,慶幸至極,想這鬼魔女大人與傳聞中當真是不大一樣的。在王幼宜離開前,它們拍了數個馬屁,導致王幼宜回冥界的路上笑得嘴都合不攏。
可一到冥界,王幼宜就笑不出來了。
傳信的鬼差大喊着一聲“報——”疾馳而來,單膝跪地,語速極快道:“稟大人,天帝老兒下派了一隻千年老妖怪來我冥界當差。封爲閻王,掌冥界,修鬼律。明日便要上任!”
王幼宜真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她在冥界摸爬滾打五百年,從一隻枉死鬼修煉成不死鬼仙,歷盡千辛,好不容易纔爬上這頂峰的位置,現在卻來個什麼勞什子狗帝要插手她冥界之事,未免過於無恥!
黑無常跟了王幼宜一百多年,自是知曉她在想什麼,非常不合時宜地潑了一道冷水:“此鬼差手持天帝諭旨,所言不假。”
王幼宜一咬牙,忍住將他舌頭打結的衝動,放言道:“好啊,來便是,我倒要瞧瞧這新上任的閻王能在我冥界堅持幾天!”
很久以前,冥界的確是由神仙封王。閻王攜下屬判官、隨從鬼差處理冥界瑣事,掌管凡人生死,維持陰間秩序。但自五百年前仙魔大戰後,三界大亂,生靈塗炭,鬼官逃逸,導致冥界一片混亂。
仙魔兩界自有大帝穩住局面,不過數載便又恢復了往日輝煌。
冥界卻一蹶不振。
地獄無人鎮壓,惡鬼四竄亂入輪迴,枉死城擠得容不下新丁。若想要安穩待着,就得拼了老命與惡鬼相鬥,忍受萬般痛苦,從嚎哭深淵中擠破腦袋出來!
不巧,王幼宜正是枉死鬼中一員。更不巧,她天資過人,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將萬鬼踩在腳下,修煉成了獨一派的鬼仙!
如今冥界秩序漸佳,都是她這五百年來親手造就的。這期間,天帝不曾對冥界有過一點幫扶!
如此,要她如何能服天帝旨意?!王幼宜只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燒。
鬼差擦了擦冷汗,被王幼宜的威壓鎮壓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心中叫苦,天帝這一詔諭旨,可算是把冥界給攪和亂了,這位姑奶奶可不是什麼軟柿子啊!
王幼宜一夜未眠,心中始終憋着一股氣。
她佇立在鬼門關,直到日升。待太陽高高懸掛,她身後的黑無常漸漸隱去,換了白無常當差。
白無常打了個哈欠,想去拍拍王幼宜的肩膀,卻被一下躲開。
王幼宜道:“謝必安,你越發沒有規矩了。”
白無常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腳尖一勾,便懸空靠在鬼器勾魂幡上,十分吊兒郎當的模樣。
“我聽哥哥說你要守着那新的閻王爺來,這是何必呢?你即便有通天神通,也不過只有五百年道行。嘿嘿,那妖怪可是一千年起步,你拿什麼同他鬥。”
“他道行高有什麼用,不一定比老孃管的好!”
“這可難說。”
“謝必安!”
“嗯?”
“沒有我的庇護,你當你的日子能有現在這麼好過?”王幼宜轉過身,如魅影般閃身至白無常跟前,單手掐住他的脖子,往上舉了舉。
白無常被拎了起來,卻仍是一臉笑嘻嘻地看着她,“幼宜姐姐心地善良,怎會同我這等小鬼計較呢。”
然後他便化作一道白煙,往鬼門關外飛去。
空曠的關口飄蕩着他的聲音:“厲鬼勾魂,無常索命,又有人的死期到咯……”
這廂宋秋月起早,四處尋不見王幼宜,便從牛頭馬面處得了消息,幽幽飄去鬼門關。
她在鬼城中穿梭,發現鬼城相當繁華,鬼市鬼街同人間無甚不同。大多老鬼打量她的目光都很和善,知道她是新丁,還刻意掩藏了自己的死相,化形爲生前模樣。
王幼宜見她獨身來此,不由有半分詫異:“半路沒幾隻流氓鬼想吃掉你?”
宋秋月柔柔道:“大人掌管的鬼魂們都很和善,怕嚇到小女還隱藏了真面目。”
王幼宜從鼻尖哼出一聲:“他們幾十年沒見過小姑娘了,可不得把自己狐狸尾巴藏起來麼。”
王幼宜想,在此處等下去也不是個結果。誰知那閻王何時到來,不如帶這枉死的女子去趟人間,說不定能查到一些死因線索。等回來找那老妖怪的麻煩也不遲。
王幼宜道:“你乃新丁,魂魄虛弱,白日不得化形於人間。來我腰間菸斗處,帶你到人間走一趟。”
“多謝大人。”宋秋月道了聲謝,乖巧地鑽進了王幼宜的黑煙鬥中。一進去,她便感覺到自己被鬼霧包裹,周身通泰,竟有魂體鞏固之感。
宋秋月新奇道:“大人,您的菸斗好厲害!”
這菸斗可是上古時期散落於忘川河的寶貝,不厲害纔怪了。王幼宜懶得同她解釋,只道:“你便安心待着,自己找找門路,瞧能不能修煉魂體。省得一將你放出來就被日光灼得灰飛煙滅,倒平白讓我添了一樁罪過。”
宋秋月道:“小女一定潛心修煉,不給大人添麻煩!”
王幼宜滿意地拍了拍菸斗,活像個老母親般欣慰。這新來的小鬼別的不說,知書達禮小嘴甜,還挺懂事的。
抵達人間,王幼宜遠遠瞧見趙家大宅掛滿了紅燈籠,賓客絡繹不絕,一副大好日子的景象。心下腹誹,新娘子都沒了,還在高興個什麼勁兒啊?
王幼宜給菸斗開了眼,宋秋月從裡頭看見了外面的景象,疑惑道:“奇怪,我已死兩日,怎還無一人發現?”
“回你家看看。”王幼宜深深看了趙宅一眼,跳到房檐之上,往宋府方向飛去。
方纔她施展神識仔細探查過趙宅,並無異象。趙家老爺和主母都在吩咐下人準備兒子的婚房,彷彿當真不知宋秋月已死之事。
可這會兒到了宋宅,竟然也是張燈結綵。這便難以說通了!
宋秋月滿心震撼,扒拉着菸斗,手指逐漸抓緊,“這……怎會?”
王幼宜感到有些不對勁。她粗略觀察了一下,這宋宅的家丁走路姿勢僵硬,腳跟不落地,盤中託的明明擡的是一塊塊石頭,賓客卻其當成金銀珠寶,讚不絕口。
低階障眼法!
王幼宜沉聲道:“進去瞧瞧。”
她化形作一普通老婦模樣,照着別人手中的紅封,掐訣造了一張請柬。佝僂着腰,通過門口管家,明目張膽地進入了宋宅。
混進去之後,她便四處走瞧。待轉完一圈,發現宋府所有的下人都被下了傀儡咒。宋秋月爲鬼魂,眼中所能看見的東西自然比生前多了許多,聲音添了幾分凝重:“莫非爹孃同什麼小人結了怨?對方竟用這樣的歪門邪道控制我府。”
同修歪門邪道的王幼宜輕咳一聲:“修什麼道不是道?即便是高雅的仙家,也有道德敗壞之人,道之判定,還是得看修道者本身。不可一概而論之。”
宋秋月細想片刻,慚愧道:“大人言之有理,是小女狹隘了。”
言什麼之,有什麼理!王幼宜老臉一紅。她還不是爲自己找藉口,總不能任由一小鬼說自己修的是歪門邪道嘛!
王幼宜又潛進內宅。依着宋秋月的指示摸至宋老爺和宋夫人的臥房,在紙窗上捅了個洞偷瞄,耳朵也高高豎起。
宋老爺和宋夫人正在桌邊對飲喝茶,臉上盡是喜悅之色。王幼宜略一探查,二人並未中咒。
宋老爺捋了捋鬍子,頗感欣慰道:“秋月這孩子素來懂事,總是不爲自己着想,如今要嫁人了,我也就放心了。”
宋夫人抿嘴一笑:“那趙二公子相貌堂堂,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好,月兒嫁過去不會受委屈。趙夫人與我相交多年,形同姐妹,定也是不會爲難月兒的。”
宋老爺道:“甚好,甚好。”
宋秋月又流下了眼淚,“這是怎麼回事,爹孃爲何不知我已……我已……”
王幼宜頭疼,傳音道:“你爹孃並未被人控制,先別哭。”她眉峰一擰,目光鶩地掠向另外一處屋子,“那是何處?”
竟有妖氣瀰漫。
宋秋月看去,一抽鼻子,愣愣道:“那是我妹妹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