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妖也想不到王幼宜是這樣的脾氣,尋常人聽到威脅早就開始求饒了,這女子竟然還敢罵她?
正想發作,又見王幼宜雙手叉腰,惡狠狠道:“你給老孃滾出來,老孃非要扒了你的破爛皮不可!”
……幻妖突然就猶豫了。
這女子看起來好生兇惡,不好欺負的樣子。
幻妖搖了搖腦袋,兇惡又如何,還是逃不過她的幻境,這女子這般罵她,她一定要讓她受回憶折磨之苦!
幻妖生成迷霧,籠罩廟堂,王幼宜見勢不妙,卻也來不及抵禦,已然陷入那妖怪佈下的陷阱之中。
迷霧撥開,耳邊是刀劍相擊的蹡蹡聲音,王幼宜定睛一看,一里之外,海浪遮天蔽日,從揚州城門外滾滾而來。
王幼宜心下一駭。再轉眼,頭頂是妖魔之驅,身側乃仙家道袍,仙妖視她若無物,橫穿她的身體打鬥起來。
這裡……是五百年前的揚州城。
她四下一尋,卻看不見爹孃的身影,心中陡然一沉。撥開人羣,她向着揚州城門外跑去,她要看清!看清是誰製造了這滔天巨浪,是誰讓她家破人亡,又是誰鼓動的這次仙魔大戰!
然而任憑她跑得多快,卻始終像是原地踏步,無法前進一分一毫,身邊仍是方纔打鬥的一仙一妖,不過一里的路程,卻好似花費一生也追尋不上。
她看不到真相,就如五百年前一般,任由那些強大的存在擺佈,沒有一絲反抗的力量。
她眼睜睜的看着揚州城的子民在水中撲騰求生,看着足月的孩童脫離襁褓,而那些受人間子民供奉的仙君,正揮舞拂塵冷劍大殺四方,眼中只盯着妖魔,彷彿自己在拯救蒼生……呵,何其可笑!
他們看不見被誤傷的子民,看不見被淹沒的房屋,甚至沒有一人,去撈那滿臉絕望的白髮老嫗……
直至海浪沒過她的頭頂,封堵住她的耳鼻眼喉,咕咚一聲,她也如那萬千蒼生,沉寂於此。
兩行滾燙的淚水就這樣滑落下來,王幼宜氤氳了雙眼,不甘心道:“爲什麼!爲什麼!”
仙與人又有何不同?爲何凡人偏要低他們一等,爲何凡人便要受此無妄之災?!
若非她逆天改命,也許就如五百年前灰飛煙滅的千百萬亡魂一般,消失於世,帶着仙家的冷血,一同埋藏到地底之下……
恍惚間,王幼宜看到了一道血紅色的身影,那身影與金光糾.纏在一起,有毀天滅地之勢……
腰間突然嗡嗡聲響,菸斗躁動不安,王幼宜仍沉浸在幻境之中,菸斗怒其不爭,飛舞而起,重重地在她腦袋上敲了一記。
“咚當——”
王幼宜吃痛地閉眼,嘶了一聲,正要怒罵,卻清醒幾分,猛然睜眼!迷霧仍在,她卻脫離其中,再瞧見菸斗在自己面前扭了扭,頓時明白了怎麼一回事,這竟是一隻幻妖!
她還陷入了幻境當中,真是白瞎了這麼多年的道行。
“無恥小妖!”王幼宜恨罵一聲,摸上菸斗,唸咒召出鬼霧鎖鏈,疾射而出。
幻妖哪裡料到這女子竟能這麼快就從幻境中醒來,面色一變,東躲西藏。
可這正好便宜了王幼宜!
那幻妖要是穩住心神,那王幼宜一時半會兒還辨別不出她的位置,但這會兒她的行蹤甚是明顯,鬼霧鎖鏈又能自尋目標,就如小龍捲般竄了出去,對那幻妖窮追不捨。
鎖鏈在前頭圍追,王幼宜動身堵截,兩三個回合,便將用了藏身之術的幻妖綁了起來。王幼宜踹了她到地上,冷哼一聲:“小把戲。”
幻妖在鎖鏈的制裁下漸漸現出原形,化爲一三歲女童的模樣,她的雙眼是兩個血窟窿,看起來甚爲恐怖。
幻妖面有怒意,奚落道:“就算我這是小把戲,你不也差點沒走出幻境嗎?有什麼可嘚瑟的!”
王幼宜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搞不清楚現在被綁的是誰嗎?”
“哼!”幻妖撇開臉。
王幼宜不再廢話,手繞鎖鏈,拖着幻妖上了鬼轎,往冥界飛回。
李淮正在三生石邊坐着發呆,一道破空聲響,只見一擡通體暗紅,散發着陰氣的轎子重重砸在自己面前。
王幼宜先將幻妖扔了出去,幻妖滾到李淮腳邊,擡眼一看,驚呼:“原來是你這書生告的狀!”
“我殺了你!”幻妖掙扎着上前,卻礙於鬼火鎖鏈,活像只毛毛蟲在地上滾來滾去。
李淮看了幻妖一眼,面色如常,不懂這面容可怖的小女孩爲何要這般兇他,只道:“你是我什麼人?”
“你可別裝了!”幻妖狠啐一口,“就是我殺的你,怎麼,你想報仇?”
李淮將視線轉移到王幼宜身上,他確實只記得這位大人和一位長舌頭的白衣鬼官,別的人事物全都忘記,更別說這凶神惡煞的小女孩了。
他竟是被這小女孩所害?當真想不到。
王幼宜踢了幻妖屁股一腳,“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你一妖物,竟敢跑到凡間作祟,違反三界條例,老孃待會兒再好好收拾你。現在你趕緊把記憶還給這書生,還可減輕你的刑罰。”
幻妖咬牙切齒:“我如何知道怎麼還,他自己沒用,失憶了怎麼還怪我?!我都承認殺了他,還想要我怎樣?”
王幼宜皺着眉頭:“你還要狡辯。”
幻妖道:“我沒有狡辯!他講不出故事討好我,我自然要從他身上帶走故事,誰知他這般脆弱,兩下便一命嗚呼,真是我倒黴。”
王幼宜抓住重點:“你是如何從他身上帶走故事的?”
幻妖哼哼兩聲:“我不過鑽進他腦海裡感受他的生平罷了。他的故事一點也不好看,窮酸書生整日只知道看書,不出門,不玩樂,即便出了門,周邊也是鄉野農舍,活着有什麼意思。”
王幼宜聞言,心中一動,手掌覆上李淮的頭頂,感受他的識海。探到裡面七零八碎的記憶,眉頭死擰,幻妖竟真的沒有奪走這書生的記憶!
可這書生的記憶雖存,卻根本不串聯,散落在識海里無法拼湊。
不僅讓他丟失記憶,還讓他喪失了記憶的能力……
王幼宜氣的又踹了幻妖一腳,指着罵:“你瞧你乾的好事,害人害到腦子上去了,這凡人腦子裡沒了記憶如何判入冥界,如何進行魂魄歸類?殺人罪一,害人無法投胎罪二,老孃要丟你下地獄!”
她最怕枉死城添新丁,每次都得大費周章地去查明死因,再送這鬼魂去投胎,一來二去,浪費不知多少時間。
偏生這些臭妖怪愛給她添麻煩,誰說妖魔鬼怪本一家的,她看這些蠢貨分明就是天帝派下來的攪.屎.棍,專門來攪亂冥界秩序的。
幻妖叫喊道:“我怎麼知道這樣會害他失憶!你罵我就罵我,幹什麼還踹我!”
王幼宜白她一眼,叫來了兩個鬼差,“把她押去鎖妖籠,嚴加看守。”
鬼差領命,牽着鬼霧鎖鏈走了。幻妖一直嚷嚷:“放開我,放開我!”
王幼宜對李淮道:“你跟我來。”
王幼宜將書生帶去了閻羅殿。她沒有恢復人記憶的本事,幻妖也沒吞這人的記憶,束手無策之下,只能來問問衛燭有沒有破解之法。
衛燭正與劉易安下棋,長風駐足一旁觀看,王幼宜剛踏進門,三人的視線便整齊的落了過來。
劉易安與長風都道:“大人。”
衛燭與她對視,輕點了下頭。
見她身後還有一白面書生,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王幼宜道:“這是新來的枉死鬼,記憶無法恢復,投不了胎,我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麼法子。”
李淮就靜靜地站在那裡,一言不發。
衛燭放下棋子,走到李淮面前,道:“可介意我探探你的識海?”
李淮搖搖頭。
衛燭探上去的時候,王幼宜道:“他識海里的記憶全都破碎了。”
衛燭沉吟道:“確是如此。”
見他也犯難,王幼宜心中嘆氣,難道真就沒有法子了嗎?
衛燭話鋒一轉:“今日你匆匆前往,便是獨身去處理此事?”
王幼宜道:“是啊。”
衛燭斂了斂神色,淡淡道:“爲何不叫上我一起?”
王幼宜一愣,笑了笑:“上次你已經同我去查探鮫人之事了,此番是我枉死城之事,不好再勞煩你。”
衛燭沉默。
王幼宜心道衛美人怎麼回事,難不成她沒叫上他,他還生氣了?不應當啊,誰不想悠悠閒閒的休息啊。
王幼宜道:“你別多想,我不是沒把你閻王的地位放在眼裡,真的只是不想麻煩你……”
誰知衛燭聽了這話直接沉了臉色,王幼宜連話也沒繼續說下去。
她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衛美人究竟怎麼了?
劉易安此時出聲道:“大人,據屬下所知,凡人被損壞的記憶可以在生死簿上修復,只要與他生平經歷一致,便不會影響投胎。”
王幼宜半信半疑道:“這法子你從何處聽說?”
劉易安道:“近日屬下一直在翻閱冥界舊籍,有一本書上則記載了此項。”
王幼宜欣賞的看了他一眼:“你這判官當得可好,比我掌管生死簿的時候稱職多了,我都不知曉此事。不過具體的要怎麼做?”
劉易安問道:“不知是什麼妖怪致使他如此的?”
王幼宜道:“幻妖。”
劉易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便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