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宋家夫婦又同宋秋月唸叨了許久。
待宋秋月與宋家人告別好後,天色已暗。王幼宜再次痛恨自己心中那點憐憫之心,讓宋秋月在陽間待了超過三個時辰,此刻回去,恐那新來的閻王已坐上寶座,頤指氣使了!
宋秋月知道自己的拖拉引來了諸多不便,小心翼翼地湊到王幼宜身邊,十分抱歉道:“大人,對不起……”
王幼宜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別說,閉嘴,住口!”
宋秋月一哽,身形頓住,而後眉梢微動,又湊過去,誠摯道:“大人,小女之前承諾,爲大人當牛做馬,願不入輪迴……”
“想都別想!”王幼宜聲音頓時揚了好幾分,“還嫌事兒不夠多?你要是不入輪迴,我該如何向你爹孃交代?”她語氣兇巴巴的,嘴角下沉,看起來十分生氣。
宋秋月卻知她是在爲自己考慮,心中一股暖流淌過。思及之前大人嘴上各種嫌棄,卻一直不嫌麻煩地幫她查明真相,一再妥協,分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看向王幼宜的目光愈發溫柔閃亮。
王幼宜跟被燙了似的轉移目光,磕磕巴巴地道:“給、給我鑽進菸斗裡去!”
宋秋月應了聲是,快速地跳入王幼宜的腰間。
眨眼便至鬼門關,一回到陰間,宋秋月頓時覺得周身自在了不少,地府鬼氣冰寒,待在這裡比在陽間舒服多了。
她正想從菸斗鑽出來,卻發現菸頭被大人封住了。不禁一陣沉思,原來大人是真被她煩到了啊。
白無常正是要下差,牽着十幾條生魂路過,發現鬼門關的鬼差換了生面孔,興奮地將勾魂幡都丟了,跑過去抱住一臉疑惑且根本不認識他的鬼差,大聲叫喊——
“你們可算來了,可算來了!你們可知我在這地府有多無聊嗎?!王幼宜那壞女人一天就知道處理公事,根本也不陪我玩玩!我這鬼當得都要發黴了!咱們新來的閻王大人如何?英不英俊?威不威風?有沒有和王幼宜作對的想法?”
“……”
“若是閻王爺身邊缺人,一定要考慮下我!我可是勾魂的一把好手!”
“……”
被他抱住的鬼差瞧見王幼宜,目光落在她別在腰間的菸斗上,頓時瞭然,閻君欽定的枉死城城主便是這位大人。他一臉冷漠地推開了黏在自己身上的白無常,對着王幼宜單膝跪地:“屬下參見大人!”
白無常感受到身後冰冷氣息的逼近,笑意一下子僵在臉上,緩緩轉過身,手背抵在嘴邊,自不在地輕咳了一聲。
王幼宜一臉危險地道:“謝必安,我這才走半天不到,你就丟人丟到家門口來了?我看範無咎確實缺乏對你的管教,回去定要好生在他面前提一提你,你說呢?”
謝必安一聽到兄長名字,臉立馬皺成了一張苦瓜模樣。他哥哥是出了名的古板嚴厲,是冥界最知禮數,最會念經的鬼!要是誰被他給逮住教訓一通,那是能煩上三天三夜都不止。
被威脅一番,謝必安心中不痛快,眉眼微垂,不情不願道:“屬下知錯,屬下再也不敢了。”他語調懶散,漫不經心,落在王幼宜眼裡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她神色非常不善,擡腿,一腳將他踹飛到空中去,動作像是經過了千百遍演練,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被勾來的一衆生魂擡頭,視線隨着白無常的位置變動,看成了一道弧線。
白無常淒厲的聲音瀰漫在鬼門關:“王幼宜!!!你又他孃的來這招!!!”
王幼宜面不改色,對鬼差道:“走,帶我去見見新來的閻王。”
宋秋月在菸斗裡小聲嘀咕:“原來白無常爺是這副模樣的,完全是跟黑爺反着來的呢……”
鬼差領命在前面帶路,昂首擴胸,身姿挺拔,身上還散發着絲絲令王幼宜不得忽視的妖氣,她忽而一問:“你是活的吧?”
鬼差板正目不斜視,板地回答道:“屬下本是閻君麾下妖將,還未戰死,並非鬼魂。”
原來如此,王幼宜聞言在後面仔細打量他,愣是沒看出他本體是何物,當即作罷。
鬼城之大,浩瀚無邊。自仙魔大戰之後,冥界多處被摧毀,至今也尚未修復,只有王幼宜所巨的枉死城逐漸完善。一過黃泉路,入眼皆是斷壁殘垣,四處荒蕪,透着一股濃濃的蒼涼氣息。
王幼宜心裡猜測着,新來的那隻妖怪選了何處重建閻羅殿,若越是離她的枉死城遠,那便越好。到時候二人互不干涉,或許還能共處一界。可走着走着,王幼宜便發覺有些不對,腳下的路實在太過熟悉,她定睛一看,停下了腳步,這不就是通往枉死城的路嗎?
王幼宜不確定地道:“你可有帶錯路?”
鬼差心中疑惑,不明白這位大人何出此問。他堂堂龍妖大將軍,怎麼可能連路都記不住,於是十分鄭重道:“屬下熟記路線,不會出錯,請大人放心。”
王幼宜腦中頓時生出了千百個念頭。
那妖怪不會把她的枉死城給佔了吧???
閻羅殿修在枉死城旁邊的???
這妖怪也太不識好歹了吧!!!
王幼宜冷下一張臉,可惜前面的鬼差看不見,只覺得莫名陰風陣陣,動作極小地裹了裹衣服,又繼續帶路。
宋秋月在菸斗中待得無聊,鬼霧又包裹得她渾身舒坦,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正夢到爹孃給自己燒香,突然天色變暗,狂風大作,地脈劇烈震顫!她一個驚醒,發覺菸斗正瘋狂晃動着,與此同時菸斗外還響起了王幼宜氣憤的聲音:“我今天非掀了你們這閻羅殿不可!冥界如此之大偏生要來佔我枉死城的地界!我不發威,天帝老兒當真以爲我好欺負!”
王幼宜揮舞着菸斗將此處攪得天翻地覆,閻羅殿當值的鬼差被她的怒氣嚇得瑟縮發抖,蹲在角落裡生怕自己被波及到,咬着拳頭只盼着閻君能早早回來……
帶路的鬼差勸慰無果,也帶着幾滴冷汗走到了一旁。其實他也不是很擔心這位大人將閻羅殿拆了,反正閻君揮手便能再建一座,這位大人用這等方式發泄不滿,若能消氣,便由她去吧。
乒乒乓乓的磕碰聲音到處響起。
王幼宜看這裡橫豎都不順眼,目之所及處全部都施法摧毀!砸了根本沒看第二眼的雕像,毀了碧綠光澤的玉柱,將地面洞穿了一個大坑……她在殿內來回飛竄,活像只撒潑的飛鼠。
鬼差們不忍直視,抱頭裝瞎。
宋秋月在菸斗裡被晃得快要吐了,顫顫巍巍道:“大人,冷靜……”她的話剛說出來,便又被一陣翻天的雜音蓋過。
外面瞧見熱鬧的鬼差一拍大腿,跑去鬼府尋了牛頭馬面,慌里慌張地道:“兩位爺,你們家大小姐又發脾氣了,趕緊去給她擦屁股吧,否則閻君回來了,怪罪的可是我們這些無名小卒呀!”
牛頭馬面接到消息,臉頓時綠成了大青菜,二鬼拿起鋼叉就氣勢洶洶地往閻羅殿奔,到了門口,王幼宜轉身一個瞪眼:“你們來做什麼?!”
牛頭馬面一個急剎,差點栽了跟頭。
牛頭飛快地道:“來看看您有沒有傷到自己!看來是沒有!”說完他立即扯着馬面的衣服,腳底抹油,頭也不回地想開溜。
通風報信的鬼差:“……”
合着這兩個剛纔氣勢洶洶的樣子是做給他看的???
“站住!”王幼宜喝了一聲。
牛頭馬面再次急剎,二鬼緩緩轉過身來,心虛到了極點。牛頭的牛角微微抖動,馬面的耳朵下垂,耷拉在毛茸茸的頭頂,十分可憐的樣子。
王幼宜歇了下,朝二鬼勾勾手指,“過來。”
牛頭馬面極爲艱難地挪動腳步。
王幼宜正想着法子怎麼收拾這兩個混賬,閻羅殿門口忽然一道白光閃過,她一眼看去——一個修長清瘦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當中,來者一襲玄色長袍,將挺立的身姿修飾得近乎完美。他的下巴有些尖,下顎線的弧度卻瑩潤無比,鼻樑挺立,劍眉微揚,眸子就如天上繁星,人間皓石。頭髮高高梳成了一個髻,髮絲隨着風輕輕搖動……
王幼宜盯地移不開眼。
這人真真是好看的,好看到竟連頭髮絲都像是在發着光。頭一次,厚臉皮的王幼宜覺得自己不修邊幅,粗魯野蠻,像只山雞。
那人眸子古井無波地瞥來一眼,正與王幼宜四目相對,她頓時感覺四周的空氣都稀薄了些,她忙撇開眼睛,卻又將視線落在那人的脣上,只見這脣微啓,“你爲何拆本王的殿?”
磁性低沉的男聲貫入王幼宜的耳朵,炸得她顱內一響,她呆滯片刻,方纔的旖旎心思全都碎落在地,她猛一擡眼,臉上寫滿了兇狠,惡聲惡氣道:“你他孃的就是那臭閻王???”
男子負手而立,神色並未因她這粗魯的話動容半分,只不鹹不淡地答道:“嗯。”
然後王幼宜便見他袖袍一揚,被她毀成了廢墟的閻羅殿又像活了一般,磚瓦從四處飄起,凝聚到一處,自行地修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