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驪山。
一處半山腰,幾十名身形壯碩的男子扛着木材往山頂上走,山腳還有陸陸續續挑擔的人, 擔中盡是磚瓦。依稀可見幾名官兵在召集人馬, 很快就又有一批人涌至山腳, 其中不乏彆着皇刀的侍衛。
廟堂需凡人親手建造纔可。縱然神仙揮手便能化出一座嶄新的廟堂, 但那樣的廟堂根本無法收集凡人的信仰。
太陽神君乃神仙, 不得參與修建,長風卻是可以。他乃龍妖,雖在天界當過職, 但並不修習仙法,所以沒有影響, 擡手間便將挑擔的人送往了山頂。
後來見凡人實在辛苦, 和趙胤商量了一番, 乾脆直接化作了龍形,扛着一大堆材料飛上山頂, 來來回回,加快了廟堂修建的進程。
山腳下的村民見了真龍不由得驚呼出聲,一些壯年男子主動要求來幫忙,婦女孩童便做飯打水給男人們送來。
三日後,驪山的廟堂修建完成, 趙胤領着他們又去了揚州主城, 每完成一處, 便又轉戰另一處。長風一直計算着時日, 只盼着王幼宜他們早些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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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網裂開, 殃離立即吹了聲哨,妖魔鬼怪一瞬間全都往那處涌去, 將裂縫撐破了個洞。
“哈哈哈哈。”殃離放肆一笑,“笨狗,你能奈我何?”他飛身一躍,左右手分別抓住王幼宜和衛燭,疾射而出,轉眼三人就已到天羅地網之外。天帝先是鬍子抖了下,繼而動身追了上去。
殃離的速度很快,即使手上拎了兩個大活人,也沒影響他在仙島上躥下跳。天帝又驚又怒,卻又抓不住他,號令衆仙一擁而上,最後亂成了一鍋粥,自家人打自家人,誰也不比誰好過,臉上全都掛了彩。
天帝被擠在正中央,絕望地看着殃離帶着人離開。
殃離在雲中穿梭,笑着道:“龍族小輩,接下來可就靠你了。”
天帝成功被他們激怒,現下他們回到冥界,會將火力全都吸引過去,只要西海龍兵抵擋得住,那他們便成功了一半了。
三人萬萬沒想到,回去之後,整整七日,都沒等來天帝的報復。
王幼宜:“他該不會是自閉了吧?”
殃離:“很有可能。”
衛燭沉吟道:“長風傳信說廟堂已修建完成,天庭的實力應該受到了重創,暫時不敢輕易討伐冥界。”
最近法力大增的太陽神君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切都太過於夢幻了些。
閻羅殿的大門忽地被敲響,四人擡眼望去,是孟婆和宋秋月。
王幼宜朝她們揮了揮手,“快來坐。”
孟婆走來道:“幼宜,有一事同你說。”
王幼宜道:“我就知道,但凡你找我,都不會是閒得無聊。”
宋秋月今日尤其話少,見了人打個招呼後就乖巧地坐下,眼眶還有些泛紅。
王幼宜瞥她一眼,“怎麼回事,被人欺負了?”
宋秋月悶悶搖頭。
王幼宜又看向孟婆,疑惑道:“織瑤,你且說今日來是爲何事。”
三個男人默契地挪了挪板凳,坐遠了點,但視線還是落在這邊。
孟婆輕笑了聲:“別這麼嚴肅,一件小事罷了。我在這裡當差八百年,早也膩了,想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你沒意見吧?”
王幼宜:“你……”
孟婆又道:“你放心,這段時日我已將熬湯之法教會了秋月,以後我的位置便由她來接替。”
宋秋月霎時哭出聲來:“織瑤大人,您,您別走啊。”
王幼宜伸手捂住宋秋月的嘴,哭聲頓時變成嗚嗚的聲音,王幼宜黑下臉,“我要說幾次,別哭別哭別哭!”
王幼宜嚴肅道:“織瑤你可想清楚了,真要將孟婆之位交給這個愛哭鬼?指不定哪天一隻生魂將她嚇得淚流滿面,湯都熬不出來,你當真放心?”
王幼宜故意這麼說,只是爲了將孟婆留下,孟婆心裡清楚,可宋秋月卻聽得當真了,掰開王幼宜的手,急道:“大人,您怎麼能這麼說我!”
“不哭了?”王幼宜收回手,“這就對了嘛。”
孟婆拍了拍宋秋月的背,溫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而且又不是不能再見了。”
王幼宜看她是鐵了心要走,也不再勸,嘆了口氣:“行,你想走就走吧,有空記得回來看看,這裡永遠都是你的家。”
孟婆眼睛笑彎成了月牙狀,“知道啦。”
宋秋月扒拉着孟婆的袖子,委屈地撇了撇嘴。
孟婆捏了捏她的臉,“一定要好好當差啊。”
宋秋月點了點頭,抿嘴,“嗯嗯。”
王幼宜忽然想起道:“中秋那日,你回家了沒?”
宋秋月目露感激之色,“回了,大人您真好,還專門爲我設了陣法。爹孃叫我好好要感謝大人。”她道,“對了,大人,您的生辰八字是多少,我爹孃想給您燒紙錢!”
“…………”王幼宜打住道,“不必。我已重活一次,不是鬼了。”
王幼宜問道:“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孟婆道:“明日吧,我陪着秋月再待上一天。現在有魔尊坐鎮,我也不大擔心你了,冥界由你和閻君治理,我也是放心的。望你以後有錦繡前程……”她笑看了衛燭一眼,接着道,“抱得美人歸。”
王幼宜笑眯眯道:“那就借你吉言啦。”
第二日,冥界鬼差都聚在鬼門關口,爲孟婆送行。
王幼宜初來冥界之時,孟婆就已經在當差了,那時混亂,孟婆也沒放棄熬湯,苦口婆心地勸惡鬼從良,被抓得遍體鱗傷也沒有一句怨言。直到後來王幼宜從惡鬼坑中爬出來,才和她一起漸漸治理起了冥界。
對孟婆感情最深的,冥界之中當王幼宜莫屬。
王幼宜平時雖嬉笑怒罵,但這樣真實的情感,她向來不愛表露出來,故作瀟灑地揮揮手,看不出一絲不捨,笑道:“記得回來啊。”
孟婆微微一笑:“好。”
她又轉眼掃了掃其他鬼差,輕聲道:“再見。”
隨後便化作一道紫光遠去了。
宋秋月心情有些低落,從今日開始她便要接受孟婆之位,也算是在冥界找到了正當的差事,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她道:“大人,我想在上任之前再到人間看看父親母親,可以嗎?”
王幼宜沒接話,就在宋秋月以爲她要拒絕之時,鬼轎“砰”地一聲落地,宋秋月立即鑽了進去,回頭道,“多謝大人!”
王幼宜微一揚手,鬼轎便自動啓程,飛往人間。
待遣散衆鬼差,她也回到了鬼府,等沒人看得見的時候,纔將臉垮了下來,滿臉都寫着‘不開心’三個大字。
她和織瑤幾百年的交情,說真的捨得那都是假的,好不容易將天庭擺了一道,好友卻走了。
織瑤走了,下一個是誰呢?
衛燭麼?
衛燭現在是在幫她,可她也知道,他多少是因爲有些愧疚才幫忙的,只因他父母參與了五百年前的那場仙魔大戰……
王幼宜趕緊搖了搖頭,甩掉了所有矯情的想法。
就算衛燭對她是有愧疚和同情,那也不能否認他對她的情誼,他對她這麼好,肯定沒理由捨得走的。
再說了,冥界還有牛頭馬面,黑白無常呢,她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孤身一人的境地,從前沒有衛燭,不也這樣過來了嗎!
想通之後,王幼宜心裡輕鬆了些,在牀上坐了會兒,便又推門去閻羅殿了。
殃離和太陽神君有掐不完的架,這纔沒多久,又打在了一起。衛燭和長風坐在一邊喝茶下棋,完全無視了二人。王幼宜走進去,唯恐天下不亂道:“打打打,沒吃飯嗎,使點勁兒啊!”
二人的目光瞬間落到她身上,她撇撇嘴,“沒勁。”到衛燭身邊,看他們下棋。
四人在閻羅殿待了一下午,傍晚之時,宋秋月乘着鬼轎急急忙忙地回來了。
“大人!大人!”
鬼轎還沒落穩,宋秋月就從上面跳了下來,急聲道:“狐族的族長竟在收集活人的精血,害死了好多人!”
“你說什麼?”王幼宜面色一沉,“他竟有膽量敢做這等事?!”
塗山律已經到冥界來過兩次了,他還想再來一次嗎?這再來一次,她可就不會輕易讓他離開了!
衛燭神色也是一凝,棋子卡在指縫,擡眼道:“他收集活人的精血做什麼?”
宋秋月忙道:“我是在家宅附近一處小巷處發現此事的,偷聽了一會兒,好像是……是用來供奉什麼靈臺?對,什麼靈臺!”
那方互看不順眼的二人突然齊聲道:“蝕靈臺。”
王幼宜眉心一擰,蝕靈臺?怎麼聽着那麼熟悉呢……
衛燭放下棋子,淡聲道:“金淼。”
“對。”王幼宜突然想起來,“上回在西海之時,我收到濯漣和九祁的來信,他們就說了蝕靈臺,說那玩意兒是金淼在龍宮海底建造的。”她眼睛一眯,“好啊,這塗山律竟敢和金淼同流合污,真是個狗屁東西!”
太陽神君也厲聲道:“身爲仙官竟敢修此邪魔歪道,他真是辱沒了仙家名聲!”
“會不會說話?”殃離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別侮辱了邪魔歪道,我們邪魔歪道可不會使蝕靈臺,也不靠活人的精血修煉!你們仙家還有名聲麼,早讓天帝笨狗敗光了去,還好意思說呢。”
太陽神君:“…………”有道理,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長風和衛燭交換了一下眼色,突然道:“這段時日天帝沒討伐冥界,會不會是因爲……”
衛燭忽地輕勾脣角:“看來金淼沒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