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芥多年的辛勞, 也不是全然沒人看在眼裡。
裴佩走在路上,便有爲沈芥抱不平者攔住她。
“沈長老待你也不薄,你爲何要如此造謠污衊!”
“我沒有造謠污衊, 我說的話句句屬實。”裴佩看着身邊越聚越多的人, 提高音量, 繼續道, “一百多年了, 誰不知道沈長老極其寵愛他的大弟子,但這傳言中的大弟子可不是我。”
“沈長老爲了和他的大弟子名正言順的在一起,可真是用心良苦。”裴佩嘆口氣道, “他把我找來,讓我替了她的大弟子之位, 再給她一個新身份, 重新接回來, 結成道侶。”
不忿者質疑:“那你爲什麼從前不曾說過?”
裴佩眼珠一轉,眼裡流露出無盡的幽怨。眼圈一紅,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沈長老修爲高深,我如何敢說。寧長老覺得我佔了她大弟子的位置,處處看我不順眼,平時打打罵罵, 逼迫我在比武臺上輸給她也就罷了, 在我結丹之時, 她, 她竟然偷換了我的洗髓丹, 令我結丹不成,經脈盡斷!”
“如此, 我便是拼了我這條命,也要將他們二人的真面目揭露出來!”裴佩擡起頭,抹掉眼淚,咬牙切齒,“什麼神仙眷侶,根本就是敗壞倫理……”
“你把你剛剛說的那幾句話再說一遍。”
一個身影穿過人羣,落到了裴佩的面前。
修長的劍眉,睥睨凜然的雙眸,皎若太陽升朝霞。異常平靜的語氣中沒有一絲聲線的顫抖。
“師父?”裴佩顫抖着往後瑟縮了兩步。
沈芥盯着裴佩的眼睛:“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裴佩低下頭,沉默片刻後,擡起頭,伸着脖子喊道:“是我看見你和沈長老做的!”
一柄劍貼着裴佩的頭皮插在地上,割斷了她的幾根頭髮。
沈芥眸中神色變換,怒氣翻騰,周身氣息冰冷駭人,壓得人無法喘息。
他今日出關,天芥峰裡一個人也沒瞧見,防禦陣法大開。出來,便遇見了大放厥詞的裴佩。
“自己去反思室。”
沈芥到大殿的時候,正遇上徐波往外走。
徐波焦急道:“聽說你出關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沈芥皺眉:“怎麼了?”
徐波扶住沈芥的肩膀,長嘆一口氣:“你的修爲恢復得如何了?”
沈芥如實回道:“十之八九了。”
“那就好,那就好。”徐波搓着手,繼續道,“近些年有一些關於你我,天縱門不太好的謠言,導致一些天賦上佳的修士都叛逃了出去,六年後的門派大比我們一定不能再出漏子。”
沈芥有些不明白,但他現在有更迫切的事情,“清止去哪兒了?天芥峰的防禦陣法怎麼開了?”
一提起這個,徐波頭就更痛了。
當初若是早聽了寧清止的,他現在也不會如此被動。
“清止就在天芥峰閉關,徹底解決掉那顆內丹的問題,她說不定也可以成爲像你一樣的元嬰修士。”沈芥頓了一下,繼續道,“防禦陣法是我幫她打開的。”
沈芥蹙起眉頭,“她閉關多久了?”
徐波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在你閉關後不到一年,她就也閉關了。”
也就是說,寧清止閉關也將近五十年了!
沈芥一身的修爲從零恢復到了元嬰圓滿,寧清止卻還未出關,最大的可能是……
“沈芥!”
徐波的話還沒說完,沈芥人就不見了,只得急忙跟了上去。
沈芥停在了天芥峰的一個山洞口。
他感受到了裡面的靈力波動,雖然微弱,但一直都在。
徐波落到他的身側,試探着問:“寧清止,她還活着嗎?”
沈芥怒瞪着徐波,少頃後,眼睛柔和了下去,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沒事,她應該已經結嬰成功了,很快就會出關了。”
徐波愣住了,再問了一遍:“結嬰?”
沈芥點頭,“我感受到了她的元嬰。上古之時,有道修,佛修,魔修,結嬰之法千變萬化。只是傳承到了今日,只剩道修一途而已。”
徐波似乎有些聽明白了,“所以,寧清止是通過那顆內丹的力量,直接從金丹中期一躍成爲了元嬰初期修士?”
“她結嬰成功了,卻仍還未出關,恐怕不只是元嬰初期。”
徐波問:“那她大概何時出關?”
沈芥:“快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六年後的門派大比,他們天縱門又能多一位元嬰修士,這樣,底下跑的幾個金丹修士也不要緊了。
徐波小算盤算完,纔想起來他還沒和沈芥說完的話。
“天縱門跑了好幾個金丹修士去臨淵閣了,你跟我一起去臨淵閣一趟。”
沈芥看了眼山洞口,他有種感覺,寧清止馬上就要出來了。
“你自己去,或者找個長老先去吧。”
徐波長長嘆了口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一向都是你來做,他們都閒慣了,你推我,我推你,個個都說在爲門派大比作準備。”
“臨淵閣也只敢在你閉關的時候鬧鬧事情,如今你出了關,咱們也該去給他們幾分顏色瞧瞧。”
沈芥皺起眉頭,再望了一眼毫無動靜的山洞,“走吧。”
在沈芥走後不久,山洞裡的寧清止便睜開了眼。
金丹碎裂之後,她幾乎以爲自己失敗了,是腦海裡突然出現的片刻記憶,讓她沒有放棄。
碎丹,可以是沒了修爲,也可以是結成元嬰。
如今丹田中沒了金丹,卻多出了紅色的元嬰。
寧清止起身,走出山洞,陽光刺眼。張開五指,燦爛的陽光便從指縫間溜到了她的臉上。
想起自己的記憶與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感受盡不相同,只可惜,她想起來的,還只有那片刻。
走到沈芥閉關的山洞外,一絲靈力波動都沒有,沈芥不在裡面了?
心裡閃過一絲欣喜,又閃過一絲黯然。
寧清止剛走出天芥峰的防禦陣,一個少年上前攔住了她。
“寧長老,雲閣主請您過去一趟。”
寧清止一愣,沒太反應過來,“雲閣主讓你一直在這兒等着我?”
少年撓了撓頭,“我原本就是負責這塊地方的,雲閣主和我說,要是看到您出來,就讓您過去。”
寧清止愣了一會兒,問:“那你看見沈長老出來了嗎?”
“沈長老今天早上出來的,後來又回來了,就前不久,剛剛纔和掌門一起走的。”
寧清止:“好。”
“那雲閣主那兒?”少年不忘提醒道,
寧清止微微勾起嘴脣,“我現在就過去。”雲閣主想必也沒料到她最後是紅丹吞了金丹,還修成了元嬰。
天縱門的西南角,是新劃給雲霞閣的山頭。
寧清止還問過雲閣主:“這座山頭靈氣稀薄,徐掌門怎麼給你們劃了這麼一座山?”
雲閣主聲音輕柔,笑着回她:“這座山原本就是空着的,我們搬進來也方便。而且,西南日頭毒,晾曬草藥再好不過了。”
寧清止走進雲閣主的院子,雲閣主還在捯飭她的藥草。擡頭看見她,手一抖,剛剛清理出來的雜質又掉進了藥草中。
雲閣主拍一拍手,拿出張帕子,邊擦手,邊將寧清止上下左右仔細端詳了一遍,柔聲問:“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寧清止搖頭:“神清氣爽,靈力調動也很好。”
雲閣主讓寧清止坐下,手搭在她的手腕上,閉上眼睛。少頃後,睜開眼,道:“沒什麼問題。”
“恭喜你,成爲元嬰圓滿的修士了。”
是的,她貪心地一點內丹的力量都不放過,終於成爲和沈芥一樣的元嬰圓滿的修士了。即便沈芥沒了修爲,她也可以擋在他的面前,不再需要仰仗其他心思莫測的人。
寧清止嘴角還未來得及勾起,突然出現在院子裡的人,就讓她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本該在千里之外的,臨淵閣的閣主,爲何會在此處?
寧清止擋在雲閣主的面前,問:“臨閣主就這樣闖進天縱門來未免有些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吧?”
“我是來給天縱門賠禮道歉的。”臨閣主注意到寧清止的動作,殷紅的嘴角似笑非笑,“況且沈芥不在,還有什麼人能取我性命?”話音剛落,他的劍便出現在了手上。
調虎離山?
寧清止不清楚沈芥和徐波去幹什麼了,也不知道臨永淳來意如何,劍先到了手上。
看到寧清止的劍,臨永淳眼神一變,突然出手。寧清止猝不及防,匆忙應招。
轉瞬之間,百招過去,雲閣主晾曬的藥草也基本都被打翻了。
不對勁,哪裡都不對勁。
寧清止能感覺到,臨永淳並不想要打敗她,反而像是在給她喂招,幫助她成長。
一招一式,也不完全是臨淵閣的劍法,本質上倒有些像……沈芥的雷霆萬鈞劍法。
以柔克剛,黃泉劍法對上雷霆萬鈞劍法,本就有一分優勢。再加上臨永淳的雷霆萬鈞劍法練得並不純熟,千招之後,寧清止便勉強佔了上風。
正要乘勝追擊,雲閣主竟然擋在了兩人的中間。
寧清止疑惑地望着她,心裡隱隱有了猜測,卻下意識地不願相信。
雲閣主彷彿變了個人一般,平靜的面龐,眉眼疏淡,再不是寧清止從前所見的悲天憫人的模樣。
雲閣主側頭看向臨永淳,不耐煩道:“差不多就得了,該說的趕緊說,我這兒的藥草等下還要收拾。”